身後屋子安靜了一瞬。
鹿微眠正要探頭再看,一轉頭撞上那雙染着血色的深邃瞳孔!
他毫無征兆地出現在她面前,問她,“好看嗎?”
才五歲的鹿微眠被吓得心髒停滞,扁着嘴要哭不哭得回,“嗚嗚好看……”
他笑了,那個時候鹿微眠還分不清冷笑和開心。
現在想來,應當是冷笑。
他并不覺得她說得是真話,畢竟他們都叫他怪物。
鹿微眠長歎一口氣,從某種程度上講,她也可以理解他。
從小被當做藥人,被當做怪物,在他身邊的人都在利用他。
他沒有可以相信的人,隻有一個又一個想要将他吸幹剝削壓榨的惡鬼。
她和他的死對頭有舊情,他不讨厭她、不恨她,沒有借機報複她已經很好了。
她幹嘛非要強求他,能和自己做正常的夫妻。
鹿微眠想通了。
重生這日子,她該是過給自己的。
再多的,就是對他問心無愧、他們兩個安生度日就好了。
孫嬷嬷正好敲門來送牛乳,鹿微眠叫她放在桌上,也沒有起身。
孫嬷嬷遠遠地瞄了一眼,入眼赫然是一個貼着“封轸”大名的枕頭放在鹿微眠身邊。
孫嬷嬷一時羞赧,忙退了出去。
她懂,新婚燕爾正是濃情蜜意的時候,新婦夜裡思念丈夫再正常不過。
而此時一牆之隔,封行淵手肘撐在座椅扶手上,手指撐着額角。
對面淩一将南淩池兵部抓住太子暗衛的事禀報完,擡頭對上封行淵的眼睛。
封行淵冷不丁問了一句,“你信我嗎?”
淩一被問得摸不着頭腦,“屬下自然對您深信不疑。”
封行淵緩慢出聲,不知是在跟他說話,還是在自問自答,“所以,我也信你能把這件事辦好。”
淩一有點感動。
原來是表達對他的器重,“您放心!”
封行淵看淩一雄赳赳、氣昂昂地出了門,眼簾輕垂。
好像懂了點鹿微眠的意思。
她好像總會說出一些,他沒想過的話。
比如多年前,她偷看到他的左眼那回。
他成功把人吓哭後,就揚長而去。
他自然是不信她說的好看,畢竟他們都叫他怪物,說那是鬼眼。
但他沒走多遠,就聽見慕青辭從屋内出來,關切地問她,“怎麼哭了?”
她嗚咽着回答,“沒事。”
慕青辭看見他的背影,問她,“是不是他欺負你了?”
他聽見她說,“沒有,那個眼睛裡有星星的哥哥沒欺負我。”
眼裡有星星的哥哥。
竟然不是怪物。
是星星。
此後,封行淵夜裡時常會審視星空。
以此确認星空是可怕、還是好看的意思。
然後下了論斷,星空有時也會浩瀚深沉得令人恐懼。
*
房門被敲響。
封行淵回神,說了一句,“進。”
孫嬷嬷從門外進來,規規矩矩地行禮。
封行淵稍顯冷淡,“何事。”
孫嬷嬷這把年紀,沒有什麼難以啟齒的,“沒什麼,就是夫人想您陪她就寝了。”
少年端正身形微僵。
“您許是不了解我們家夫人,她自小被養得嬌,膽子小,最是怕黑。她睡覺總要人陪,不然睡不好。”孫嬷嬷不忍道,“我瞧着,您不陪她睡,她特地寫了您的名字貼在枕頭上陪她。”
封行淵仍然手執書卷,“我知道了。”
孫嬷嬷退下。
封行淵手中書卷兩刻鐘沒翻過一頁。
連帶着鹿微眠今晚的話在腦子裡不斷翻滾,還有孫嬷嬷說的她把枕頭當做他。
她……當真這麼想跟他做夫妻?
為什麼呢?
他這麼壞的一個人。
鹿微眠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寝衣都蹭亂了些。
她也沒在意,總歸封行淵又不過來。
她想到他,又憋悶,想給那個枕頭一巴掌。
不成想她翻過身,衣襟松散地與站在床榻邊的少年視線相觸。
屋内安靜了片刻。
少年入目所及之處,是一個長發鋪散、雪膚和寝衣都淩亂不堪的女孩,而她身邊放着一個貼着他名字的軟枕。
寫着他名字的紙也皺皺巴巴,看起來被揉搓過一陣。
不知道拿着寫了他名字的枕頭做了什麼壞事。
鹿微眠驚起,慌亂地拉寝衣,“你怎麼走路沒聲?”
鹿微眠順着他的視線看到自己身邊的枕頭,腦袋一抽解釋道,“我随便一貼,沒有用它來做什麼。”
說完鹿微眠就後悔了,這話聽起來為什麼這麼奇怪。
她又要說什麼。
封行淵隻兀自擡手滅了床頭最後一盞燭燈。
屋内瞬間一片漆黑。
鹿微眠對黑暗極其敏感,她正要制止他,卻看見他探身進了紗帳。
她被他突然湊近的身形壓得後縮,“你幹嘛?”
封行淵問,“不是要睡覺?”
鹿微眠沒忘記她剛想開,才打算跟他保持來往距離,“我點了燈就不需要你陪了。”
封行淵繞過這個話題,想起那個貼了他大名的枕頭,“抱枕頭可以,不許抱我。”
“我沒有抱枕頭,我那是……”鹿微眠哽住,又不能說她是想揍他,索性翻了個身背對他,“誰稀罕抱你。”
封行淵轉頭看她像個蠶蛹把自己包起來,蛄蛹到床裡像是絲毫不會碰他。
确認自己安全,他也沒再吭聲。
時至半夜,那仿若陷入一汪春水的觸感再度襲來。
水流順着少年結實朝氣的身體流淌,浸潤,纏得他身體發沉。
沉夢中,他聽到了鈴铛聲混合着少女哭-吟,猶如清脆悅耳的奏曲。
夢境裡的少女始終模糊成一團,看不清臉,隻有胸口一顆玫瑰紅痣跌宕起伏,美豔至極。
他被少女沾染得滑膩不堪,渾身都是污穢。
他被弄髒了,他很不高興,惡劣的報複着她。
直到最後,他聽到自己愉悅的僞裝聲音,“現在,我們兩個裡裡外外都髒了。”
封行淵蓦的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