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發出含含混混的聲音，死活不願意露面。

不再做出僞裝的蘇萊曼表情自若地同以前的同僚打招呼，曾經被他暴揍過一頓的内瓦爾和梅森看起來快要昏厥，臉上的笑容挂都挂不住。

貓一樣的綠眼睛裡帶着點警惕。

“天剛黑，我不想這麼早同他撞在一起。”

“我現在不是很餓，我們回辦公室将名單捋完吧？”

“不，我要去找我的伴侶。”

朗面無表情。

“下班後我所有的個人時間都屬于卡蘭。”

好歹他還剩了點良心，拖着朋友的衣服後退兩步：“你們吵架了？是因為之前的談話？”

“是，也不全是……”

海因茨的手指摳着金屬飯盒的邊緣，眼神死活不和身邊的人對視。

“唉，人不能心軟……你們聊完之後我同他也談了談，可能我說得太過頭太直接，他反應有點大，我快要應付不來了。”

黑市頭子可沒什麼道德廉恥，那張肆無忌憚的嘴什麼渾話都敢說，一邊喊着亂七八糟的稱呼還一邊笑，霍爾曼家族出身的好學生根本打不赢正宗的流氓。

朗大為震撼。

“這不好嗎？”

他難得誠實地發問：“我沒事做的時候就會想和自己的伴侶待在一處，就算什麼都不幹，也很高興。你們不是這種？我還以為你希望和他多相處一會，畢竟他不能長期留在Ignis吧？”

“你不懂……怎麼可能吃得消。”

Ignis的指揮官面上難得露出一點愁眉苦臉的神色來，不饒人的嘴更是神奇地認了輸。

他端着空飯盒，還在往走廊拐角縮。

“我是什麼年紀，他是什麼年紀。雖然我也很喜歡，但是……唉，算了，反正你不懂。”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比垃圾話更侮辱人，無非是一個輕描淡寫的“算了”。

男人的勝負欲當場被激發。

然而還不等朗開啟互怼模式，一雙手就拎住了海因茨的衣服領子。

不知何時繞後偷襲的蘇萊曼抓住自己的伴侶，臉上還帶着笑。

“你也喜歡就好。”

在這一瞬間，朗幾乎親眼目睹了貓炸毛的全過程。

然而蘇萊曼的手臂輕輕地圈在對方腰上，輕輕揉了揉對方的耳朵。于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又慢慢地軟下去，如同被叼住後脖頸那樣，不再掙紮。

“我們先走了。”

琥珀色眼睛的黑市貿易商同曾經刀刃相向的對手、現在的臨時合作夥伴打了個招呼，拎着兩份飯，然後毫不猶豫地牽着自己的另一半往反方向走。

這一回海因茨沒有拒絕。

Ignis的指揮官沖朋友垂頭喪氣地說了聲“明早八點集合”，繼而便認了命。

但當他們走遠後，視力很好的朗眼見着前一刻還要死要活的那一個，慢慢地主動回握住了另一半的手。

後知後覺自己成為情侶Play一環的男人站在原地停頓幾秒，果斷選擇打完飯回休息室。

這兩天所有人都忙得要命，他幾乎沒多少時間同卡蘭聊天。

人是群體性動物，如果沒有參照樣本，多少還能忍上一忍。但是當其他人貼臉秀恩愛時，簡直忍不了一點。

他連飯都不想吃了，隻想回去同伴侶貼貼。

于是正在同法赫納确認第三軍和第四軍動态的卡蘭先是聽到遠遠傳來的腳步聲——那一輕一重的節奏是對方使用了外骨骼肌的緣故，花豹在奔跑時會發出哒哒哒的小小聲響，這種有點可愛的聲音令人歡喜。

緊接着休息室的門嘩啦解鎖，把飯盒一放的男人風風火火地撲上來，将原本坐姿端正的陛下撲了個四仰八叉直接倒在床上。

兒童版法赫納“哎嘿”一聲，立刻瞬間撤退，連個招呼都沒打。

卡蘭的眉毛挑得老高，感受到熱乎乎的人類挨着他蹭來蹭去。

如果對方有尾巴，想必那根尾巴早已緊緊地纏在了星艦主導者的腿上。

伸出一隻冰冷的手推了推對方，卡蘭端詳着自己的另一半。

“回來了？整編還算順利嗎？”

“不怎麼順利，Ignis的情況算不上好，眼下确實挺困難。”

隻剩彼此的時候不需要更多的隐瞞，朗有點不高興地嗅嗅。阿卡夏的同源者沒有任何味道，無論是普通沐浴香氛的氣味還是人類肌膚的氣味通通都沒有，如同一捧毫無雜質的新雪，也像是一抹長久沉默的陰影。這會讓試圖建立起親密關系的人感到一定程度的不安。

人類的手指充分體現了這一點，摸摸這又摸摸那，纏繞着對方的長發不放。

“以我的個人判斷而言，還差了一點。不光是人手問題，總體情況比較麻煩。”

卡蘭倒是能很好地理解對方的意思。

“差一點時機？”

朗支起身體，俯視着自己的伴侶。

“對。”

“條件還不夠。”

“因為相比起完全亂套的帝國而言，聯邦總體還維持着一定程度的穩定，哪怕中低等星球已經開始步入混亂，哪怕第五軍的遭遇如此可怖，哪怕霍爾曼家族開始土崩瓦解，又或者是科學院在進行着無人知曉的危險研究——”

淺色的眼睛裡沒什麼情緒，卡蘭用手指慢慢地撥開對方的黑發，讓男人的前額完全露出來。

“對不明真相的普通群衆而言，你們依舊師出無名，高舉叛旗。你們需要薩拉熱窩那樣的導火索，需要一次斐迪南大公遇刺事件的重演。”①

談起正事時，人類的表情也開始變得嚴肅。

朗顯然忘記了自己一路小跑回來，是為了和伴侶貼貼。他半坐在床上，望着仍躺在那裡、毫無起身意圖的卡蘭。

“我很不想使用這種說法，但是本質上而言，确實如此。”

“做你自己的事情。”

星艦的主導者說。

“你要的時機正在路上。”

金棕色眼睛裡直白的好奇神情讓卡蘭笑了一下。

“看起來花團錦簇的爛賬——這就是現在的聯邦。一旦翻開給外人閱讀的工整賬面，裡面隐藏的問題其實密密麻麻。”

“身處瓶頸期的人總會想着轉移内部矛盾，所以第三軍和第四軍才會盯着邊境線進行大規模集結。吃下半個或是整個帝國足夠聯邦為自己續命，将這種人人皆知的平穩繼續維持一段時間。”

“但欠下的債是要還的。”

卡蘭說。

“他們敢于向污染物伸出手，也敢于環繞着未封閉的裂隙設立深空基地、做膽大包天的實驗，卻從不思考如果無法收場要怎麼辦。卡姆蘭三條通路的疊震讓一整片星域化作鬼蜮，也讓那些人看清了尚無法掌控的威懾力和财富。貪婪的心永遠都得不到滿足。”

祂真正的身體于阿卡夏中安憩，傾聽那些人類無法捕捉的空洞的聲音。那是水滴落下的聲音，黑色的血液凝聚成形，緩慢地滲入現實的維度。

“裂隙在震動，不是一處，而是很多處。細微到連我也幾乎無法捕捉。”

“不過這一次，不會再有卡姆蘭将它們攔截在邊境線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