孢子開出了花朵。
金屬的表殼開始融化,流轉出不祥的色澤。
如同剛誕生于這世間、尚且裹着胎衣與羊水的嬰兒那樣,隔斷惡獸與現實世界關聯的防護層正在緩慢消融。
細小的觸肢推出深藏其間的東西,它們仿佛悄然綻放的花,灑下細細的孢子雨。
原本緊緊跟随的獵犬小隊凝滞了一下,旋即轟然散開。
人類對于污染源的畏懼幾乎寫入骨髓,這溫柔的細雨将一整面防禦壁腐化分解,飄向大地。
卡蘭沒有任何表情,他溫和地注視着與自己同出一源的部分,一隻手覆蓋着毫不反抗的花豹的眼睛,另一隻手輕輕勾動手指。
于是那塵屑般的事物消解在空氣中,像是還未落入泥土便枯萎的種子。
相較之下,D108堪稱倒黴典範。
沒有人好心地替他遮一遮,于是他直面了整個快遞包裹拆封的場景。
惡心和暈眩感一瞬間占據了大腦,化作嗡嗡的嘈雜聲。
還剩半條命的年輕獵犬來不及發出聲音,便昏倒在了座椅上。
等到胎衣全部褪去,真正的快遞内容才完全顯露在天地間。
它靜靜地懸停,讓自己的身體解鎖。
“喜歡嗎?”
卡蘭收回冰冷的手指,貼着人類的耳畔輕聲發問。
他驚奇地看見,男人原本已經降溫的耳朵,因為過近的細語和吹氣,而再一次變得滾燙。于是他笑着靠得更近一點,想要看到更多。
“比你所習慣的要更大一點,我讓法赫納替它搭載了全裝甲。”
還不等朗往旁邊挪一挪,躲開那要命的癢意,男人已經看見了自己正下方的事物。
有一瞬間他說不出話。
卡蘭說得不太對。
那東西并非輕描淡寫的“大了一點”,它幾乎是人類所習慣大小的三倍。
漆黑的鋼鐵骨架,毫無花紋修飾。
兩台遠超常規的核心動力爐和全套重力系統令它不受大地的召喚,傲慢地滞留在半空。推進器處于半啟動狀态,擾流闆的紋路镌刻在收攏的機翼兩側,仿佛滴淌的紅日,成為這野獸身軀上唯一的色彩。
沉重的長槍嵌合背負于機體背面,需要那雙鋼鐵之臂反手抽出。
肋側的六十毫米集束激光炮蟄伏,配合着重甲系的反導彈發射器,以一種極其美觀的簡潔形式分布。
法赫納所謂的全裝甲,是真的完全重裝上陣,超六十噸的重量使這惡獸看上去有一種脫離常理的可怖美感。
所有目睹了解鎖過程的人全數陷入長久的耳鳴與暈眩,原本随時會進行合圍的艦隊尚未恢複正常。
獵犬領隊正迅速收攏陣型,将四散的艦隻彙集一處。
這導緻卡蘭甚至有悠閑的心情為自己的花豹做産品解說。
“兩台核心動力爐,以流淌的黑金作為血液,足夠讓你擁有超過三小時的滞空期。”
卡蘭身體的色彩同樣在消散,他也差不多到了即将脫離的時間,僞裝本就毫無意義。
法赫納操縱的主飛行器趕到,時刻可以将大麻煩D108打包回收。
恢複純白的怪誕用手指沾了一下男人的眼睛,撩動那微阖的睫毛,像是在玩弄害羞的小刷子。
帝王的饋贈從來不講道理,他做他想做的,無需顧忌任何人的心情。
“你有一個繼承自母親的姓氏,還為曾經的艦隊選擇了舊地神話中所提及的名字。”
祂輕盈地觸碰對方的腦袋,揉一揉那些翹得亂七八糟的黑發:“早期的北歐人類相信,烏鴉是衆神之王奧丁的耳目,它們盤踞在奧丁肩頭,代表着思想與記憶。但我認為你更喜歡另一種解釋。”
“我知道那些流傳于極東之地的說法,三足的金烏停栖于扶桑樹上,與天地同存。”
“人類的箭矢一度将其射落,但自大日之輪誕生的它永遠也不會焚于烈火。”
伴随着低聲的歎息,卡蘭撫摸僵硬的同伴,把男人溫柔而短暫地抱入懷中。
“我親眼注視他從灰燼中站直身體,向海浪而去。”
小型艦艇的艙蓋解鎖。
極寒的氣流讓人陷入無法呼吸的狀态,這裡并非正常生物可以維持活性的高度。撤回的艙門發出巨大聲響,仿佛這破舊的代步工具下一秒就要散架。
人類的半個身體都懸空架在了外面。
朗金色的眼睛就那樣一直一直地看着祂,什麼話都沒有說。
“它的名字是金烏,自群星的塵埃中誕生的金烏。”
溫和地笑着,冰冷的白色人形以手臂抵住那堅實的胸膛,并在對方額角留下一個柔軟的親吻,仿佛靜默無聲的祝福。
“去吧。”
祂将自己的花豹自天空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