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到最後人類也沒能成功将手撤回來。
而另一邊的人就沒這麼閑适了。
行星K31屬于獵犬監判隊重點關注的星球之一,他們滲透進所有的監控系統,日常跟随重點目标,甚至在跟蹤目标所處的聚居地安插了太多便衣。
哪裡有恰到好處的卡姆蘭舊物流落至此,獵犬們隻消松松手指,從指縫間漏出散發着香味的餌,就會有頭鐵的蠢貨送上門來。
所有航道都處于監測之中,但偏偏就有這樣一艘小型飛行器,在并未驚動任何警報的情況下,如透明的鱿魚般輕飄飄地彈射至地表。
沒有一個人能說得清它是如何、又是何時出現的。
那些構成小狗們耳目的監控設施仿佛全體死了,連這麼大一個漏都沒有發現。
直至攤位上的目标物被買走,才引起了盯梢小組的警覺。
畢竟在他們的認知裡,前三年的交手過程都不算輕松,前任艦隊指揮官像一條黏不丢手的泥沼魚,全宇宙都找不出第二個比這更難抓的混蛋。對方的反偵察意識極強,偶爾露出馬腳也會迅速轉移陣地,硬是逼着小狗群兜圈子從聯邦繞到帝國交界處。
誰家好逃犯會在大街上手拉手掃貨。
這其實不算是朗的錯。
男人的行動一向謹慎,這一次他甚至沒有直奔目的地,而是借着閑逛的時間摸城市構造,從東繞到西,同時還在智腦上對比地圖。
但前任帝王好奇地這看看那看看,低調不了一點。
習慣了前呼後擁出行陣仗的新型人類難得放風,剛爬出阿卡夏的怪誕在最初學着控制自己太過龐大的身軀,小心别讓潮汐将一整顆星球拱碎,就連跑去黑市星球覓食也打着速戰速決的主意。
于是這大張旗鼓的操作将盯梢的小組搞糊塗了。
“不太像”、“别放松,再看看”的觀點左右手互博。直到其中一名成員快速遵循規定,用智腦将畫面同步到所有通訊内頻道。
他邊操作,邊掃了一眼自己智腦投射的光屏。
“這是……什麼啊……”
身着便衣、沒有覆蓋着作戰外甲的人類喃喃自語,向後退開一點。
“…………”
“這是……什麼東西……”
他的同伴聽見響動,也側過頭湊近看一眼,同時爆了一句粗口。
“卧槽什麼玩意兒!你把恐怖片發到頻道裡了?!”
還舉着手臂的年輕獵犬看起來想要把智腦整個甩飛出去,暈眩和想要嘔吐的感覺同時襲來。
他有一個代号,D108,意味着他是由馬普茲科學院所培養出的第四批獵犬中的第108位合格者。在成功加入小隊前,小狗有一個自己的秘密。
訓練基地的後牆角,監控覆蓋不到的死角處,有一個不太明顯的洞。
或許是某位想要越獄的前輩挖掘出來的,成年人無法通過,隻能由小孩子鑽進鑽出。但本質上來說它并無太大意義,因為洞的另一側通往訓練基地的中庭——一個同樣遍布栅欄和紅外線鎖的廣袤囚籠。
但是未被磨滅好奇心的小狗如獲至寶。
他悄悄從洞裡溜出去,摸摸那些鋪滿地面的綠草和樹蔭。
在洞口被堵上前,他難得擁有了一個不會與同伴分享的夏日。中庭的大樹上趴着很多蟬,在白日裡發出響亮的鳴叫,這是整個冰冷而靜谧的基地中唯一鮮活的景緻。
據說是前一任基地負責人懷念首都星的夏季,所以帶來了這批吵得人心煩的外來物種,壓根沒将反入侵物種規範條例放在眼中。
蟬在即将破土而出時,會将薄薄的土層拱開一個小洞,那是比小指甲蓋更不起眼的洞口。
隻要将手伸進去,就能勾出一整隻尚未褪殼、長出翅翼的幼蟬。
小獵犬在那時挖得樂此不疲,他貧瘠的人生中剩下的唯一一點娛樂,由一個不明顯的狗洞和一些爬來爬去的昆蟲組成。他甚至不敢将這些東西帶回宿舍,被發現的後果非常可怕。
直到某一天,他照常将手指伸進洞裡,觸碰到硬硬的鈎狀物,于是将其整個扯出來。
但這次他掏出的并非幼蟬,而是一隻不知名的蛹。
那枚巨大的肉蛹被拖出地面,然後開始蠕動,一截一截的環狀身軀扭來扭去。
在看清楚自己挖到什麼後,年幼的獵犬沒有叫,但是他炸起了一後背的電流。好像有什麼細小的火花在沿着他的脊椎骨亂竄,發出劈裡啪啦的惡寒聲響。
時隔多年,已經被洗刷太多次的記憶逐漸淡化,成功入隊的年輕獵犬不再回憶曾經的夏天,一切好像變成了短暫且不清晰的夢境。
但這一刻,那種掏到肉蟲的恐懼被再一次激起,以童年時同樣的激烈程度卷集襲來。
整面光屏扭曲成擴散的波紋,幾乎無法呈現任何有意義的完整圖像,噪點一樣的細雪本不該出現在這一裝備身上。
馬普茲科學院花了大精力武裝自己的隊伍,這些配件甚至可以最大程度地免于普通電磁風暴的影響,卻在眼下展露出非同尋常的異樣錯誤。
在那些含混的縫隙間,隻能勉強辨識出其中一位監控目标的身影,沒有并肩行走的牽手與談笑。
自始至終站在那裡的,都有且隻有一名人類。
男人站在喧嚣的鬧市中,對着一片空白說話。
人流與他擦肩而過。
無數明滅的眼睛閉阖着,攀動着,緩慢地包裹着人類。
它們坍塌流動,将毫無察覺仍在微笑說着什麼的一方擁抱入懷,令那具身體的一半幾乎都陷進漆黑的淤泥中,模糊不清的融化界線沿着缺失的右腿攀爬。
仿佛被細絲緊緊地纏繞住大腦,所有竊竊私語都如潮水般湧至,智腦持有者吐出來的瞬間,他的光屏徹底癱瘓,細碎的粒子散落開來。
但是在此之前,他看見最後的畫面。
那些眼睛投來遙遙一瞥。
祂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