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閱讀過的最多的東西,也不過是各種大大小小的戰役報告、戰争相關的晦澀書籍、對于機甲和戰艦的維護操作指南。
描述美學的光屏隻會被他拿來墊高低不平的桌子腿。
正如在十幾天之前,他還從未聽聞那位叫大衛·威廉姆斯的畫家的大名。
面對男人茫然的表情,卡蘭笑了。
對方這種一時間找不到方向的反應其實挺有趣的,連發懵的神色都顯得生動。
卡蘭還記得自己曾經讀到那篇文章時湧起的稀薄豔羨,即便這種情緒如今已不會再度翻湧、沉入深深的海底。
作者形容花豹,形容那末梢有着一撮毛、形成黑色與白色的環的可怕尾巴,會像珠寶一樣在陽光下閃耀,而兇猛的野獸遊戲的姿态也過于靈巧,無論是匍匐還是爬行,蜷縮還是打滾沖刺,腰身總是輕捷的。①
當新型人類還作為人類存在時,他會希望摸一摸這樣的野獸,感受一下那熱烘烘的觸感。
“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隻是想起了一名普羅旺斯籍的法國士兵愛上一頭豹子的故事。”
笑着将突發性的話題帶過,星艦的主導者輕輕地招了一下手,示意男人跟随自己。
而對方胡亂套一件上衣,輕微地拉伸了一下身體,讓非人之物那完全沒有避諱意識的視線随之移動。
可以理解。
就像被豢養的山羊熱愛藍色大朵的風鈴草花、熱愛紫色長萼的洋地黃花那樣,迷失在沙漠裡的士兵也會平躺在椰棗樹下,愛撫一隻露出雪白絨絨肚皮的大型猛獸。
人或動物總會在特定的某些時刻,因為某些事物而被迷惑了心智。
沒搞明白前因後果的商品先生小跑着趕上,在并肩而行的過程中聽完了故事梗概,看起來困惑更甚,并且毫不自我懷疑地将故事的主體整個調轉過來。
“你放棄裝人了,想當花豹?”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相當認真的成分,絲毫沒覺得自己說出的内容如何荒謬:“你來就為了跟我說這個?”
卡蘭:“……”
今天的星艦主導者穿着灰色的大衣。質感很好的細絨裁剪得當,令他看起來仿佛突然從文明陋習一側,擡腳買入了現代社會。
那禮節性的微笑紋絲不動:“我來是想同你商量一下旅行計劃。”
他們即将進入艦橋,但朗有一瞬間明顯放慢了腳步。
即便對方很輕地控制住反應,卡蘭仍舊覺察到男人在做深呼吸。
他的乘客罹患了一些深空恐懼症,之前對宇宙有點過敏。正是那些過激的表現,讓卡蘭整個提前了污染的拔除與治療計劃。
這些天法赫納沒經曆什麼躍遷點,就像随着海浪漂泊的水母那樣,流到哪是哪。
二十四小時固定起落的模拟恒星的光線,虛拟的窗外景緻,以及鋪滿泥土和植物的室内花園的藍色穹頂,都營造出每個人踩踏在地面上的假象。
那些無限延伸的星圖将在瞬間戳破美夢的泡泡,讓事物展露出本來的面貌。
他們仍舊身處太空。
但是距離上一次大規模進食已經過去太久,卡蘭餓了。
他在S713連根扯起的異種有着相當豐富美味的口感,融化的油脂一樣将這一反饋傳達到他的每一根觸肢末梢。
裂隙生來就是要吞掉點什麼的,可以是一堆人,也可以是一堆異種,又或者是一大片污染物。
它們沒什麼惡意,而是本就如此。
所以他需要同自己的旅行同伴商量一下接下來的路徑,并且出于人道主義,問問對方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如果距離他理想的進食點不遠,他可以順道将其送過去。
但是在此之前,卡蘭又一次觀察到了相當有意思的舉動。
很快,男人便壓制住生理反應。就像其努力熟悉新的外骨骼、努力讓語言能力重新變得流暢那樣。
對方對待心理陰影的方法簡單粗暴——硬抗。
無論何種造成傷害的記憶,這位新乘客都像毫不猶豫的大型工程車推土似的,強行直面然後碾壓過去。
耿直到其他人學不來的做法。
對方深呼吸了三次,然後不再停留,擡腿邁進艦橋所在的空間。
在穿過分界點的瞬間,卡蘭能感受到那具身軀完全僵直了,仿佛一塊硬邦邦的石頭,卻沒有停止前進的步伐。
對方隻是繃緊嘴角、面無表情地一頭紮進那些本該帶來恐懼的事物中去。
将自己捏成人形的僞裝物笑着側頭,沒有說任何話。
祂因為這不講道理的觀察結果而感到興味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