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媒婆又來了。
小翠的爹娘要把小翠嫁去臨村,當他們面帶慈祥又溫和的笑容詢問時,沈晏之點了點頭。
小翠最初是個逆來順受的人。
這一點是從村民的态度和小翠明顯少于小蘭的傷口印證的。
小翠見識過姐姐出逃的下場,姐姐是個勇敢的人,她痛苦掙紮,她從不屈服,她甯死都不會落入旁人為她編織的美妙謊言裡。可小翠不敢,紮根在骨子裡的順從足以讓她無力抗拒。
小翠的婚期定的很近,嫁衣是用小蘭沒來得及穿的那一件改的,針腳很粗糙。
鞋子倒是新的,繡着并蒂蓮。
沈晏之感到很奇怪。
繡着并蒂蓮的繡花鞋有了,那隻繡着彼岸花的是怎麼回事?
難不成小翠二婚了?
再一個,哪個好人家拿彼岸花做婚鞋上的圖案啊,閑的。
小翠是在嫁過去的第一年生下了第一個孩子。
沈晏之在沒有絲毫準備的情況下,羊水破了。
多新鮮的事呀,她未婚未育,母胎單身,但她要生孩子了。
一陣劇痛。
沈晏之咬緊牙關。
媽的,宮縮。
“看到頭了,看到頭了!”産婆這樣喊道。
真感謝您,若不是您這樣說,她還以為是她失禁了。
怪不得那個紅毛生第四個孩子的時候死了。
八成是痛死的。
産婆剪斷了臍帶,抱來個皺皺巴巴的小女孩。
小翠的婆婆“啧啧”兩聲,很是失望的樣子,不滿的看向沈晏之,道:“小翠啊,還不起來嗎,你該去劈柴了啊。”
沈晏之:“……”
所以這個柴她是非劈不可嗎?
怪不得那一些碎嘴老太太總說她們生完孩子就可以下地幹活,敢情是玩真的。
太可怕了。
真不要命。
沈晏之起身出了房門,卻看見小翠的丈夫走了進去,躺在小翠剛剛生産過的床上,開始矯揉造作的呻吟起來,産婆也将剛出生的嬰兒交到了丈夫手上。
荒謬,實在荒謬。
小翠很快就生下了第二個孩子。
是一個小女孩,比第一個要好看許多,不像那麼皺巴巴又黢黑的了。
小翠的丈夫和婆婆依舊十分不滿,他們總是在悄悄商量着什麼。
第三年,小翠生下了一個瘦弱的小男孩。
也是這一年,天災降臨,村子裡的地都變成了旱地,農田顆粒無收,村民開始宰雞宰鴨,有的狠一狠心,對自家的牛羊下了殺手。
小翠家很窮,她丈夫的家也窮,他們快餓死了。
若說這個世界裡有“污染源”這種東西,那必然是小翠的父母,她的丈夫,她的婆婆。
但很不幸的是,他們沒死。
某一日,他們叫來了小翠,把一張紙放在了桌上。
帶着那張紙來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的女人,這頭不黑不白的頭發上戴了朵紅花,顯得格外突兀,她的嘴角有一顆黑色的痣,看到小翠過來,笑的煞是溫和。
沈晏之感覺到小翠的身體逐漸變得僵硬,她的心髒因未知的恐懼開始狂跳。
那張紙上跳動着三個大字。
典妻契。
小翠認識的字少的可憐,但也能分辨出幾個,上面寫着“三年”,“五十”,“期滿迎歸。”
沈晏之感覺自己控制不住身體,跌坐在地上。不,确切的說,是小翠控制不住内心的悲涼與恐慌,再也站不住了。
小翠被人接走時,不知聽到誰說了句:“哭什麼哭呀,現在咱們家呀,最值錢的就是你啦。”
“給地主老爺生孩子,多大的福氣。”
“你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嘞。”
沈晏之低頭看去。
小翠的腳上穿了雙繡花鞋,上面不再是并蒂蓮,也不是彼岸花,那花樣繡的太急切,沈晏之看了好久才分辨出來。
那是石榴花。
小翠穿的衣服比先前好些了。
針腳不再粗糙,料子也不磨人,甚至還有一些簡單的刺繡,連鞋子也合腳了。
咚,咚,咚。
沈晏之聽的到,那是小翠的心跳聲。
她在害怕。
第一年,小翠難産了。
沈晏之大概知道紅毛為什麼會在生弟四個孩子的時候嗝屁了。
因為産婆見小翠生不出來,不知道從哪拿了根擀面杖。
次年,小翠生又生下了一個女兒。
産婆隻是看了看這個女孩,然後便是搖頭,歎息。
那地主老爺也是粗略的看了一很,然後就是跟産婆一樣的一套動作,搖頭,歎息。
小翠的精神好像出了什麼問題。
因為沈晏之見到每一個人,腦子裡都會不自覺的浮現這個人看着她,然後搖頭歎氣,一副對她十分失望的樣子。
沈晏之是不會有這種錯覺的,但小翠會。
時間來到第三年。
小翠生下了第三個孩子。
迎來的依舊是衆人的搖頭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