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珏兩眼一閉,手中的珠串被捏得幾乎變形,他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喚來遠福,“革去她的官職,打入刑部大牢,嚴加審問。”
鄒楠一聲不吭,被兩名内侍動作粗魯地帶下去。剛出殿門,正面對上一臉焦急等待的闫衡。鄒楠極其冷漠地瞥了闫衡一眼後收回目光,這一眼被遠福收在眼底。
刑部大牢又濕又冷,時不時飄過來一股血腥與惡臭味,鄒楠身着素白粗布麻衣,窩在雜亂肮髒的幹草堆裡,身後靠着冰冷刺骨的石牆,靜靜得看着從小小的窗口漏進來的一道道白光,白光裡的塵埃随風飄舞着,沉下又飄起來,起起伏伏,是去是留都由不得自己。
這一方牢獄實在是太壓抑了,甚至連獄卒都不願意留在這裡。
遠處漸漸傳來一串腳步聲,一腳深一腳淺,聽着是個腿腳不便的耄耋老人。那腳步聲由遠及近,最終停在鄒楠所在的牢房前。
王良晦踩着水窪,留下一排深淺不一的腳印。
鄒楠今日在李長珏面前說了許多事,但她卻說自己沒有證據,王良晦對此始終抱有疑心。鄒楠這樣做,除了讓李長珏對他産生一些莫須有的懷疑,得不到一丁點的好處。
鄒楠既然提到了三年前的事,那她所知道的,應該遠遠不止這些。鄒楠早在嶽州城便與長月見過面了,他的爪牙也明确告訴他,長月前幾日入京了,他們應該已經見過面了吧?鄒楠肯定知道探聽的事,那她為什麼沒說呢?
鄒楠不僅知道三年前的事,甚至案發當日的情形,知道跟着他入閣的人是誰,他當時自己都沒有在意那個人是誰。他明明叫人清場,叫人全部滅口,怎麼偏偏漏了一個呢?
王良晦目光深悠,狠毒而冰冷,徹底撕開慈祥和藹的面具,像毒蛇一般死死地盯住鄒楠。
好一會兒,鄒楠才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說:“刑部大牢王相也是說進就進,果真是一手遮天。”
“比不得鄒大人神通廣大,竟能從重兵包圍裡逃出來。”王良晦冷冷地笑着,他問道:“你究竟想要什麼?”
鄒楠緩緩站起身,行至牢門前,兩人隔着一道鐵栅欄,一束光亮打在鄒楠側臉,她說道:“這話不應該我來問王相嗎?你抓了我師父師兄,你想幹什麼?”
王良晦一笑,說:“你誤會了,我隻是想請他們來上京城做客,幫你們師徒重聚罷了。”
鄒楠直截了當道:“你不是想要令牌嗎?令牌給你,放了他們。”
王良晦掃視了一眼牢房,說:“你如今身為階下囚,還有資格與我談條件嗎?”
“我如今是死是活,隻是王相一句話的事,當然沒有資格談條件。”鄒楠上前半步,唇角揚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可令牌如今在什麼地方,隻有我知道,你盡管動手,隻要他們少了一根手指頭,我就自盡,那你就永遠不會知道令牌在哪裡了。”
鄒楠頓了頓,“哦對了,長月隻是北邊的接頭人,她負責的地區很小,所有的接頭人都不用真名和真容示人,一旦長月失聯,整個探聽框架會直接散架。我想你是殺了閣主之後才知道這個的,所以你才遲遲不動長月,甚至在聖上下令徹查之時瞞下此事。”
鄒楠直視着他:“你蒙騙閣主建立探聽,為你搜集消息,你想做什麼?謀反嗎?在閣主拆穿你時,果斷選擇殺人滅口。你處心積慮,苦心追求的東西唾手可得,滿心歡喜地以為自此将探聽一脈收入囊中,卻沒想到閣主給你當頭一棒——”
“老夫不知道什麼探聽,更不知道什麼令牌,你——”
“不知道嗎?那你來做什麼?”鄒楠像是瘋魔一般,啞聲笑着,姣好的面容似乎失去顔色,張牙舞爪地沖着王良晦,“你是先帝的人,從生到死都忠于先帝。你以為,李長珏為什麼留用你?當真是因為你才高八鬥學富五車嗎?什麼狗屁天下學子之師,還帝師呢!即便今日我死了,可皇帝已經起了疑心,你,你們王家,注定會失勢。”
王良晦陰沉着臉,像是看死人一般看着鄒楠。
“涼州的東西,你可藏好了。”鄒楠神色無辜,說完之後理了理衣裳,回到草堆旁靠着牆,似笑非笑地望着黑暗。
王良晦麻木的臉上這才有了一絲裂痕,藏在袖口中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
她到底還知道些什麼?
須臾之後,王良晦轉身,一腳深一腳淺地走了,鄒楠擡眸,看了看幽深黑暗的牢房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