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記狂風猛烈地撞擊在殿牆上,呼嘯的狂風肆意鑽進每個人的耳中,整座宮殿仿佛搖搖欲墜。
李長珏眉毛緊緊地皺在一起,眉心擠出一個深深的“川”字,他嘴唇繃成了一條線,淡漠而疏離的雙目猶如一汪深潭,靜靜地看着鄒楠跪在殿中的纖瘦身影。
“你,有證據嗎?”李長珏不鹹不淡地問道。
鄒楠跪在地上不吭聲,李長珏又望向王良晦,笑了一聲,問道:“王相,你怎麼看?”
李長珏問得輕飄飄的,如同問的是“吃了沒”這樣無關痛癢的問題。
王良晦視線一直定在鄒楠跪趴的脊背上,李長珏問話時都沒來得及收回,那一抹乍然披露的陰狠一絲不落地映在李長珏眼簾,眨眼間便消失不見。
“回聖上,”王良晦佝偻着身子起身,看起來腿腳極不利索,顫顫巍巍地跪在禦前,“老臣以為,鄒大人此言并無實證,莽撞告到禦前,實在荒謬。其次,在其位謀其政,鄒大人身在工部,不思為百姓謀福,卻對大理寺和刑部辦理的案件卻了如指掌,此乃職權僭越之舉。前日,闫禦史拿着一紙公文質問老臣,老臣自覺已經解釋清楚,不知鄒大人是否聽信讒言,受有心之人利用?最後,千機閣謀反是闆上釘釘的事實,不知鄒大人如何得知這些莫須有的傳言?莫非,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事?”
鄒楠始終跪伏在地,聞言情緒激動了些,她道:“聖上,臣今日非工部員外,非堂上之臣,臣今日是苦主!聖上說要賜臣一個恩典,臣求聖上為臣做主!”
李長珏淡淡地掃了一眼跪在堂下的二人,說:“鄒愛卿擡起頭來說話,你有何冤屈?”
鄒楠擡頭,一雙眼睛裡閃爍着憤恨的光芒,似兩把利刃,直直地刺向王良晦。須臾,她又将視線轉向李長珏。
“聖上,臣有罪。聖上曾問,臣是否知曉千機閣,臣那時并未直接回答聖上,臣不僅知曉,還分外了解。”鄒楠目光複雜地望着李長珏,一字一句道:“臣是個孤兒,自小被千機閣閣主收養,在千機閣生活了十七年。臣本以為這樣平靜的生活會持續一輩子,卻在某天天降橫禍,千機閣一夜之間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罪魁禍首就是——”
鄒楠擡起的手微微發抖,指向王良晦,“就是你,王良晦王大人。”
“聖上面前休要胡言亂語!”王良晦呵斥道。
“聖上命你收攏千機閣大約是在一年前,然而你三年前便去過千機閣,多次與閣主私下會面,王大人對此作何解釋?聖上可知曉此事?”
王良晦貌似驚慌地看向李長珏,李長珏既不看他,也不看鄒楠,全身上下隻有手裡捏着的手串咯吱作響。
“鄒大人口說無憑!”王良晦氣得脊背發抖,雙腿打着哆嗦站起身,“即便老夫先前見過千機閣閣主,那又能證明什麼?老夫為大雍殚精竭慮半輩子,千機閣有投效之勢,老夫自然要先打探明了。千機閣答應歸順大雍,答應為聖上所用,答應廣授奇淫巧術造福天下萬民,可是他卻在聖旨下達當日反悔了!老夫慘遭千機閣暗算,險些命喪當場!在場的黑□□将士皆是見證!”
“王大人!”鄒楠不緊不慢地說道,“真的有人見證千機閣造反了嗎?當日是你下令,黑□□在關口等候,隻帶了一個人随你入閣,那人叫作郎英刹,是黑□□副将之一。郎英刹才是唯一的見證者,但是他已經死了。”
李長珏眯着眼問道:“王相,鄒大人所說是否屬實?”
“回聖上,鄒楠所說确實屬實。”王良晦對着李長珏拜了又拜,說:“但此人當日并不在場,此等秘聞,老臣不知她為何如此清楚。千機閣抗旨不遵,本該誅九族,鄒楠是反賊餘孽,聖上該剝了她的官服,打入天牢!”
“王大人以為殺光了在場的人,事實便能就此掩埋嗎?殊不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人在做天在看,王大人殺了那麼多人,真的不怕遭報應嗎?”
李長珏轉了轉左手拇指上的扳指,說:“王相不必如此着急,朕還有好些話沒問呢。”
王良晦這才驚覺自己不知不覺之間已被這個黃毛丫頭激得禦前失儀,慌忙又跪了下去。他極隐蔽地轉了轉蒼老渾濁的眼珠,眼底不自覺爬上來一抹殺意。
本以為隻是一條漏網之魚,不足為患。如果不是因為令牌,王良晦根本不會留鄒楠活到現在。卻沒想到此人竟與闫衡走在一處,鹽鐵的案子與千機閣牽扯不清,這兩人湊在一起,壞了他不少事。偏偏一個手握令牌不能殺,一個身份特殊不好殺,隻能恨得他牙癢癢,時不時給二人使個小絆子拖延時間。
王良晦心思缜密,沒有把握的事情絕對不貿然行動,隻是他萬萬沒想到,一個黃毛丫頭,竟敢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與他在皇帝面前對峙!
即便沒有證據,皇帝也會開始懷疑他,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皇帝就會防着他,防着他們王家,日後行事可就不方便了。
“鄒楠,朕先不問你如何知曉現場秘事,單問你一條,你今日所奏之事,有沒有能拿出手的證據?”
無論是王良晦栽贓千機閣,還是操縱鹽鐵買賣牟利,或是買賣官職結黨營私,隻要能拿出一點證據,哪怕隻有一丁點兒,李長珏都能保證鄒楠今日不會無功而返。
李長珏定定地盯着鄒楠,仿佛能在她身上盯出兩個窟窿,他看見鄒楠搖搖頭,聽見她說:“回聖上,臣今日所言句句屬實,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