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抒出差前兩天才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是哪兒。
當天她跟着自己秘書部那個擅長放養學生的導師進門跟危儀然彙報工作,導師跟危儀然确定飛往M省的航班,從她的言辭中,令抒聽見了“桡玉山莊”四個字。
她當即擡眼朝導師看過去,後者并未察覺她的視線,反而是危儀然,神色淡淡看着她,“怎麼了?有什麼問題?”
令抒搖搖頭,“沒有。”
不難猜,又是危儀然故意的。
她在秘書部就是個挂件,連檢查勘誤的活交給她,大家都得三思後行,更何況領她出差。
但是他已經坑了郁萍知一次,短期内如果得寸進尺,未必會得償所願,令抒鬧不明白他究竟想做什麼。
郁萍知早三日就已經抵達桡玉山莊,她在電話裡将這件事告訴他,他并不震驚,隻是笑笑說叫她放心,他不敢在周老爺子跟前使壞。
令抒覺得很難說。
她沒見過比危儀然更加道貌岸然的人。
一個拿到别人把柄就迫不及待去敲一筆的人,做出什麼事都不稀奇。
郁萍知算是最早到桡玉山莊的人,同他一起的,還有鄰省沒有交集的一些人,他不相熟,也沒上前打招呼,顧自在屋子裡窩了三天。
第三天夜裡,彥澤說老爺子出發去了長明,他正想讓季良堤幫忙盯一下,季良堤人來了桡玉山莊,當晚就上了他房間。
季良堤逢年過節都要拜訪他的恩師,這次來客龐雜,他本不該應邀,但為了郁萍知還是來了。
“這麼晚不休息嗎?”
季良堤甩出一疊照片給他,“長明好玩兒嗎?”
“還不錯,主要看旅伴是什麼人了,如果是你,隻怕沒什麼情緻,”郁萍知從桌上撿起照片,一張一張看過去,“哪兒來的?”
“你們老爺子的人,照片我是截住了,人丢了。”
照片上的人,他已經太多年不見,以至于看見監控下模糊的身影,都覺得極其不真實,“人丢哪兒了?”
“跑了,我也不敢抓,抓了也沒有用,”季良堤說,“況且,這是淮以哥的差使。”
郁萍知将照片放回茶幾上,“那你給我看什麼?我又不負責給你抓嫌犯。”
季良堤擡擡下巴,“你不妨仔細看看。”
郁萍知重又撿起那一沓照片,按他的引導,細細看過去。照片上,辛薪被拍到的地點,是在莯城和北城兩處,他很久沒去北城,但彥澤給他發過自己的行蹤,有一處他印象極深,溫家宅子前面的溫泉,哪怕是一角,僅憑精緻的雕花紋樣,他也能認出。
“怎麼樣?”
郁萍知說:“問我?”
“你出國一段時間吧,等這事兒辦完了,你再回來。”
“不出。”
“你戀愛什麼時候談不是談?”
“這話不對,”郁萍知說,“你别站着說話不腰疼。”
季良堤沉默了幾秒鐘,最後說:“你把她帶出去也行。”
“我要敢把她帶走,今天就不用為辛茉來一趟了,當我願意跟周令芸打交道?”
“如果假設成立,辛薪一把火燒了你們家,完全有可能。”
郁萍知軟硬不吃:“那不有勞你們了嗎?”
“說了這不是我的差使。”片刻後,他說:“抓不到,藏這麼多年了,他太能跑了。再說,人現在沒犯事兒,你怎麼抓。”
算是不歡而散吧。季良堤這次也算是嗅到了不尋常的危險氣息,給他出的主意一個比一個現實,一個比一個慫,最後不管他了。
第四天,在一衆前輩與周老爺子在桡山山腰賞桃時,郁萍知同周令芸見了十六年來的第一面。擒雲齋後的一方院子,半畝荷塘,冬霜未解,春意乍生,迎面走來的周令芸低低束着長發,眼裡的寒涼與這不冷不熱的日頭相襯,更讓人心中沒底。
在這一瞬間,郁萍知覺得他比辛薪難對付太多太多。
他之後,又來了幾位,都是昔日舊友。說是“友”,卻也談不上,當年梁示卿一事,隔岸觀火的都在座。一盞茶功夫,棚下坐了七八位。見他被人纏着,郁萍知得空給辛茉去了電話。
二樓陽台上,郁萍知看見令抒和危儀然坐着吃點心,也是一行七八位。他跟令抒短暫地對上視線而後各自忙碌,才走到拐角的倉庫,身後一股力量将他拽了進去。
他站穩了,反手攥住對方的胳膊從自己身上扒開,一腳踹在他的腹部,将人踹出幾米遠,險些跌在紙箱上發出聲音來。
他擡手開了燈,看見那副暌違已久的面孔。
着實愣了兩秒,而後笑了,在貨箱上坐下,雙手抱胸,“你怎麼上來的……我的車?不對,我們的車全都要檢查,那麼是……周令芸?”
“是。”
“現在最想找到你的人就是他,你怎麼想的,送上門來?”
辛茉的臉何等漂亮,作為親哥的辛薪亦生得俊朗溫潤,那是郁征甯都自歎不如的一張臉。如今,那張臉上布滿了可怖的傷疤,郁萍知饒是再冷心冷性的人,都免不了把目光移到别處。
“我想要三清集團物歸原主,你能做到。”
“我做不到。”
“你可以。”
郁萍知不跟他拉扯,“三清的業務我沒有經手過,你得去找郁征甯要。”
“我找他還能活嗎?”
郁萍知眉尾維揚,“什麼意思?”
辛薪沉默了,讓他自己悟。郁萍知方才從他突然出現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慢慢冷靜下來,“你有證據再說這話。我再告訴你,郁征甯隻用了不到半年的時間,讓三清變成空殼,就算你現在要回去,也沒有用。你有他的本事,但你沒有他的号召力。”
他停下來,注意到對方的表情,頹敗的、無助的、沉寂的……如同野獸橫行過荒野,染了一身行人的血,寒風肆虐,那血涼透了他的骨。
可惜他現在還未染血,“你知道三清是個空殼對吧,為什麼還找我要?”
“問問看,是個什麼情況。”
郁萍知沒有說話。他大概是想拿回三清,借此護佑妹妹一生,但也知道,他消失這麼多年,這事再無可能。既無可能,他便換其他路走。
許久的沉默不語後來,郁萍知對他說:“我能走了嗎?”
“你和那個小姑娘的照片在我手裡……”
郁萍知歎了口氣,怎麼什麼人都能來他這裡撈一筆?
“辛薪,”他打斷他,“你不放我走,周令芸半小時内就會離開山莊,你再想見到你兩個妹妹,就要去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