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抒的腳步頓住。

她不知道自己該走還是還留，該不該像從前一樣無所顧忌地闖進去，加入聊天。

她進退維谷，郁懷川同樣兩難：“你不說，他會自己找。與其等他告訴抒抒，還不如我來說。”

“那她媽媽的事你說不說？你敢不敢告訴她當年要不是你懦弱，要不是你不守約，要不是你猶猶豫豫沒擔當，她媽不會……你敢嗎？”

雷聲乍起，令抒腦子嗡嗡作響。

她整個人僵在那裡，雙腿險些支撐不住。

沛姨還在控訴：“他現在也是要臉的人，你不同意他能硬來嗎？跟郁家撕破臉對他也沒好處。你就讓抒抒安安穩穩開開心心畢了業不行嗎？老爺子才松口讓她去陸大多少天？你現在拉個人出來跟她說這是她親爸？”

“如果是個有擔當的，愛孩子的，我就不說了。偏偏是個年輕時候不學無術，年紀大膝下無子的，她一個人照顧你、照顧令家還不夠？還要再來個……”

汪！

樓梯拐角傳來可可的呼喚，沛姨的話被打斷，連忙跑出來看，令抒沒有躲閃，跟她直直撞上，“沛姨。”

沛姨見她眼眶濕潤，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劃了一道出來，她擡手擦去，“都聽見了？”

令抒點點頭，“嗯。”

郁懷川走到門口，沉默地看着令抒，半晌，笑了，可是他的眼睛裡都是淚，令抒進了房間，牽住了他的手。

她從前對親爸沒有一點概念，隻知道那個人如果出現，應該要被千刀萬剮。他多年不出現，所有人都當他是個不知名姓的流氓。

令抒連親媽都極少過問，更别論從出生就缺位的親爸。

今天當頭一棒，她甯願都是假的。

像沛姨說的，她隻想安安穩穩地度過老爺子對她和危儀然有要求的這段時間。

可現在發現，似乎太過貪心。

故事很簡單，郁懷川幾句就講完了。

他和令鸢是兩情相悅，在感情最熱烈的那段時間，他幾乎無法下地走路，因為怕拖累，所以提出了結束關系，但令鸢不肯，數次相邀，郁懷川不肯赴約，直至她等到淩晨三點的那個涼夜，一個天真浪漫滿腔熱血的女孩一步步走向人生的盡頭。

“令家起火那天，你媽媽給我打了電話，但她什麼都沒說，我求她留下，後來聽見了火的聲音，那是我第一次聽見火，這些年裡的很多個午後，我都能清晰地聽見那個聲音，像是……”郁懷川靜靜地評說，凄涼又難堪，“你媽媽在我身邊笑，問我後不後悔啊。”

令抒問他：“你後悔嗎？”

郁懷川臉色蒼白，脆弱勝紙，那一雙眼裡的困疚和滄桑，讓令抒看見一個無能為力的老者，從前，有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他後來變成了一個畏畏縮縮的大人，再後來他為自己的錯誤買單，被悔恨綁架、被遺憾包裹了半生。

他說：“我希望她一生順遂，一生幸福，可我給不了。”

令抒不再說話。

沛姨給令抒端來了茶，令抒捧着暖暖手，喝了一口，她聽見郁懷川開始劇烈地咳嗽，咳得他彎下腰去，原本蒼白的臉變得通紅。

令抒走過去拉上了窗門，回來時已然淚流滿面。這是她早已習慣的畫面，不知怎麼，今天尤其心疼。

家庭醫生來了，郁懷川被加了兩味藥。

令抒又在家裡待了一天，她不想知道親爸是誰，沛姨也不給郁懷川開口的機會，她說那個人是個壞人，令抒非常同意。

他們照常吃晚飯，照常聊天，照常打牌，照常修枝剪草，照常一起看電視，照常給當當和可可洗澡，誰也沒再提起。

八點多，令抒跟當當和可可玩飛盤時，被回家來的郁萍知一手接住了。他不僅伸長了手還猛地向上一躍，還帶一身傷，姿勢很是勉強。

令抒跟着當當小跑過去，“你也不怕閃着腰。”

郁萍知眉微揚，“我沒那麼不中用。”

他将飛盤輕輕一甩，可可立刻就跟着跑開，當當卻還繞着他轉，他摸了摸它的腦袋。

“你看看你腦袋上的傷再說話。”

郁萍知：“我怎麼看？”

“照鏡子。”

“哎，”郁萍知笑了笑，“你是不是騙我？不是說今天回學校嗎？怎麼還在家裡？”他眯了眯眼，忽然注意到她的遲疑，“眼睛怎麼腫了？哭過？”

令抒不知道怎麼跟他說，想了想，蹲下抱住了當當，一邊給它順毛一邊開口，“回來拿個書，發現我親爸出現了。”

郁萍知一時無言。

令抒沒聽見他的回應，擡頭看他，見他并無半分詫異，“你是不是……”

郁萍知用他尚完好的手撓了兩下後腦，“有點線索吧。”

令抒站起來，“你為什麼要查這事？”

“查令家的時候順手的事，你知道是誰了？”

“不知道，不想知道，你也别告訴我。”

郁萍知點點頭，“那不說。”沉吟片刻，“這事兒你爸能對付嗎？不能我去見見？”

令抒歎了口氣，“你可别添亂了，沛姨說他不是好人。”

郁萍知道：“也沒那麼壞，年輕時候是渾，現在……”

“不想聽，你閉嘴。”

“那行，”可可将飛盤叼回來扔在了他面前，他蹲下抱起可可，“你夥食會不會太好了，這才幾個月就重這麼多？問問姐姐，你怎麼這麼兇呀？要不跟叔叔回家，好好安慰安慰她。”

“姐姐說死了這條心吧，”令抒道，“每日一問，叔叔今天換藥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