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執文臉色肉眼可見地緊繃,黑沉沉的眸子裡蘊着冷肅而危險的氣息,他盯着郁萍知,許久未曾移開視線。
郁萍知也沒說話,現場除了存因和羨陽,沒有人吭聲,連遂因都從一爪子的撲克牌中擡起頭來,順着令抒的目光不明所以地望向郁執文。
曾叔受老爺子的指示,從後面給郁萍知送了一杯茶水,郁萍知擡手,從肩後接過。郁懷川見他有所動靜,郁執文也神色松動,趕緊出來打圓場:“你倆分開打不就行了,過個年,不準鬧不愉快。”
郁方霖緊接着說:“就是。你們倆要打就偷摸打,别當着老頭小孩面。”
她這話一說完,被徐瑄和暗戳戳踢了一腳。
郁萍知抿了口熱茶,茶香很淡,但給人片刻鎮靜,“有些人技不如人,又不肯服輸,我又有什麼辦法?要不這樣,曾叔,辛苦找塊抹布給阿文,堵上他的嘴,多說多錯。”
郁萍知扭頭看向曾叔,後者突然被點吓一激靈,他可不想被卷進去,但郁萍知脾氣顯然比郁執文要随和,他嘴角一翹,臉上挂了憨厚的笑,心裡隻盼老爺子打完電話趕緊出來。
郁琳周連忙喊他:“老三。”
郁執文聽出郁萍知在嘲諷他,當年自己被他吊着跑了兩座城,在他與同袍們忙碌奔波的那段時間,他這個喪盡天良的三哥在家中美滋滋地睡大覺。
他反唇相譏:“你聰明,聰明到讓令家拿捏得死死的?不知道你這一輩子的情債,背着重不重?能不能到頭?”
令抒聞言,看向羨陽。羨陽沒聽見這邊讨論她媽媽,還在陪存因給全家福上色。
她收回視線,郁方霖給她使了個眼色,叫她繼續發牌。猶豫了一下,她認為這個場面應該有點聲音,以此來假裝她們都是局外人。
郁萍知見令抒默不作聲左顧右盼,考慮到郁執文這人說話沒分寸,很有可能再往深的說,把令抒和羨陽兩人都扯進去,即便自己真想跟他酣暢淋漓地掰扯,但也不能當着這群人的面。
隻好說:“你要有本事你就查,把莯城翻個底朝天,找着證據捆了我。”
“我會的。”
“那你過什麼年呢?去查吧,一刻不停地查,”郁萍知擺手道,“不知道的以為你是梁家人,他大哥都不管的事,你倒熱心着。”
郁執文别看名字裡帶個“文”,其實不大善言辭。郁懷川作為大哥兩方都不偏幫,郁琳周跟郁萍知熟悉,肯定是攔他,郁征甯清楚得很,再要吵下去,郁萍知那張嘴能風輕雲淡萬箭齊發正中郁執文的心髒。
他趁着機會起身走到對面,從郁執文手裡接過撲克牌,招呼郁琴實和郁懷川圍了一圈。
“稀奇了也是,郁征甯今晚上興緻怪好的。”郁方霖正在跟令抒做鬼臉,被人從後面拍了一掌,她回頭,見是郁征甯。
“三哥跟你們一桌。”
郁方霖:“……”
郁方霖不願意但不敢表露得太過明顯,令抒在那一瞬内心跟她一樣不願。本來他坐在身後,令抒就偶爾覺得如坐針氈,上了一張牌桌就更糟了。
連郁萍知都沒想到郁征甯忽然來這一招。他是很懂得出奇制勝的人,但郁萍知不知道他這樣究竟是順手還是刻意為之。
但他欣然接受了這個安排。
郁方霖往旁邊挪,讓出了她和令抒中間,距離郁萍知最近的一個位置,郁萍知懶懶坐下,正對郁琳周,他擱下了茶杯。
全場隻有他喝茶,遂因對他的茶杯頗感興趣,偷瞄了好幾眼,把牌塞回給了令抒,從她懷裡爬起來。
令抒問她:“乖寶不打了?”
遂因不吭聲,隻沖她笑,然後指了指郁萍知的茶杯。她走過去,趴在茶幾旁,兩道探究的視線灼灼盯着茶杯。
郁萍知兩指背着敲敲杯壁,“要喝?”
遂因臉上的笑垮下去一點兒,“媽媽不讓我喝。”
“叫三叔,三叔給你喝。”
遂因望向坐在對面的徐瑄和,她專注整手上的牌,完全沒注意她在這邊搞小動作,遂因一屁股坐郁萍知身邊,軟軟糯糯一個小家夥,坐直了也才到郁萍知胸口,郁萍知一手可以掐住她的腰把人拎起來。
他禁不住想起羨陽小時候。有這麼可愛嗎?也許有吧。郁征甯說他沒當過親爹,季良堤說他到底拿不拿羨陽當親生的他自己心裡清楚,老太太更說不是親生的到底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這個問題他想了很久,也沒有想通過。羨陽在學校挨了欺負,他會給她讨回公道;她受了傷,他會心疼,會給她找最好的醫生;他陪她成長,陪她過每一年的生日……對待親生的孩子,不也是這樣嗎。
遂因一聲“三叔”把他的思緒喚了回來。
他沒聽清,逗她:“大聲點,三叔聽不見。”
遂因兩手扒着他的腿,眼神誠摯又做賊心虛,聲音也極小:“三叔。”
郁萍知捏捏她的臉,“好,三叔聽見了。”他朝曾叔招了招手,又指了指桌上的茶杯和遂因,曾叔會意,去了茶室。曾叔用遂因專用的水杯裝了半杯,遂因抱着水杯,又躲回令抒懷裡,令抒看見杯壁上凝結的水珠,提醒她:“你慢點喝,很燙。”
遂因輕輕吸了一口,沒有被燙到,應該是曾叔幫忙降過溫的,令抒問她:“好不好喝?”
遂因眉頭一點點皺着,嘴也抿着,沒咂摸出味道,舌頭又舔了舔嘴唇,她沉默了好一下,看向郁萍知。
那眼神有點委屈,郁萍知忍不住笑了笑,“這麼看着三叔做什麼?”
“苦。”遂因說,緊接着搖搖頭,“不好喝。”
“那也是你自己要喝的,你要喝完。”郁萍知說。
遂因一臉苦惱,“不想喝。”
“那不行,曾爺爺給你倒好了,你不喝,不是浪費了?”
遂因歎口氣,“嗨。三叔你太壞了。”
她頭一偏,看向身後專注湊牌的令抒,“大姐姐,你渴不渴?”
令抒看看遂因,又看看郁萍知,“普洱?”
“老曼峨。”
老爺子偏愛苦茶濃茶,他茶室裡的茶,令抒多半都不喜歡,更何況遂因這個小家夥。郁萍知一看就是故意的,“你逗她幹什麼呀。”
“看她那麼饞,我也不忍心。”
難辨真僞的一句話,但他眉眼帶笑。
遂因說:“之前我偷偷喝過爸爸的,爸爸茶杯裡的是甜的。”
令抒道:“那是因為茶葉不同我的乖寶,你把這個給曾爺爺,我們不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