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假假的郁萍知并不放心上。
會議休息十分鐘,他手裡一本早二十年讀的《國富論》原著也已經翻到了最後一頁,他起身走到陽台上吹吹風。
隻是哪有風。
莯城的十月還悶熱,離了空調會死人。底下院子裡喬木灌木枝繁葉茂綠意勃然,比他頑強。
正要回房,他看見一個身影從院子外邊石闆路走過來。令抒身穿一條淺黃色的吊帶長裙,一件白色的防曬外披,腳上是一雙圓頭的綁帶小白鞋,她擡手擋住太陽光,看不見臉蛋,步伐輕快。
裙身在細腰處收攏,風在她裙擺之側。
那條路通往的是他大哥的院子。
她就那麼走過來了,在他院門口停下了腳步,偏頭張望等待,禮貌地敲了門。
獨屬于她緩慢柔和又帶點疏離的嗓音響了起來:“嚴叔,我找一下羨陽,她在嗎?”
不是找他的。
也對,她找他幹什麼?羊入虎穴嗎?
郁萍知說不上什麼情緒,她來得突然,傳言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他感到一陣來者不善,但要說驚喜,也或許不是沒有。
不管她找誰,他這不是都見着了。
嚴叔将人引進了門,“羨陽在午休,大概半小時能醒。”
令抒上午找完孫紹玉,午覺過後就來了老宅,她無意将事情鬧大鬧僵,但必須要問一個為什麼,“那我晚點再來。”
嚴叔問:“抒抒小姐找羨陽什麼事?”
“前幾天她說想吃米粉,我找到一家,”令抒說,見一旁有空白的紙筆,她拿過來在上面留下了兩個号碼,然後遞給嚴叔,“辛苦嚴叔轉告羨陽,讓她醒來聯系一下我,如果自己去的,地點在南溪街。”
嚴叔接過她遞過來的紙條,上面寫了兩個号碼,一個是她的,另一個姓孫,備注是米粉店夥計,他說:“那行。”
“多謝了,那我先——”她話沒說完,看見郁萍知站在樓梯口,目光正輕而專注地落在她的臉上。
回來時大門的秦叔說他出門去了,大概是去公司,誰能想到他竟然在家。
音調低了些:“三叔在家呀。”
郁萍知走下樓來,“在。”
衣服是V領的長袖棉質襯衫,褲子也是深灰色寬松的休閑褲,更顯得肩闊腰緊,腳下踩了一雙樣式簡單卻寬大的男士拖鞋。
西裝西褲尚且散漫,遑論如今這副裝扮。
令抒看着他走到餐廳,開了冰箱門,從裡面取出一罐果汁,走過來遞給她,“嘗嘗看,羨陽非要帶回來的。”
令抒猶豫片刻接過,“謝謝三叔。”
郁萍知交代嚴叔:“領抒抒樓上坐一會兒,去叫羨陽起床。”他又看向令抒,“這麼熱的天,别來回跑了。”
令抒仰視他的雙眼,那是真為她着想的自然和平淡,不呈半絲雜念,“那我就等一會兒吧,嚴叔,不用喊羨陽,讓她睡吧。”
郁萍知沒有反對,先一步上了樓。
羨陽的房間在二樓,跟郁萍知的書房對面,但一樓的客廳挑高,這段距離隔了一整個客廳的寬度。
令抒在郁萍知書房旁的起居室裡等待。
這幢樓比郁懷川那兒要大很多,光是這個起居室,就有令抒的房間四五倍大小,擺設不多,非常空曠。
令抒安靜坐着,拿出手機回複學姐的信息。學姐大她兩屆,現在在陸華大學念研究生,是她這個專業成功保送的。
她發過來一部分資料,和陸華大學去年夏令營報名鍊接,令抒正看着,隔壁傳來清晰的談話聲。
隔壁房間。
Joy在那邊繼續彙報AMS三季度的投資項目,郁萍知在視頻這頭端坐着,聽得聚精會神,最後一個項目Joy持保留意見。
意思很明顯,請示他。
郁萍知問:“回報率不符合預期,為什麼不直接裁掉?”
Joy答:“鄒總堅持在項目三期建設後回報率可以達到預期,且資金回流較快。”
“三期建設?多久?”郁萍知翻了翻手裡的紙質版文件,眉頭稍蹙。
Joy:“Jimmy說十年。”
郁萍知合上手裡的文件,擡眼看向視頻裡不卑不亢的青年人,片刻後,Joy在他溫和靜默但風雨欲來的注視下露出了一絲怯意。
“兩點。”郁萍知說。
Joy看見老闆伸手從桌面上拿了茶杯,輕飄飄但恭謹地端在手裡,不再用平靜但威壓的目光對着鏡頭。
他向來低緩的聲音不帶一絲怒意地傳來:“Jimmy的項目經辦人意見和鄒彤的項目負責人意見是否一緻,十年這個期限為什麼沒有在立項申請裡說明;第二點,公司的制度在你們審核組看來,不如鄒總和我的關系牢固是嗎。”
Joy抿唇,“抱歉,是我疏忽。”
郁萍知:“你還年輕,多向你老師請教。他想做幕後也不是不行,我們都給對方一點時間,好嗎?”
Joy明白後半句話是對在他旁邊但并未出鏡的總秘Keven說的,他沒把視線移過去,隻是颔首道:“我會的。”
郁萍知最後說:“辛苦。”
會議在差不多二十分鐘以後結束。
他的語速和緩,嗓音清朗,時不時夾雜流利的英語和德語。不論是質問還是吩咐,都拿着恰到好處的節奏和腔調,十足一個運籌帷幄因而包容寬和的上位者。
令抒很難把他和自己印象中的郁萍知聯系起來。
也很難再看進去資料中的任何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