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沉打開藥罐的時候,喜歡習慣性抓很大一把,就那樣讓它們在手上躺上一會兒,再一點一點地往回放,直到最後留在手中的隻剩下一粒,她吃藥,睡覺。
後來她的藥從那種罐罐式的藥,變成要一粒一粒扣出來的藥之後,她就沒法再這麼玩了。
她希望她的藥能改回原來的樣式,事實上她希望一切都可以倒流,回到她還能因文字而感到幸福的時候。
她在一周前發現她無法在電腦上打出自己小說的内容了。這不是對靈感枯竭的暗示,就是字面意義上的“無法打出”。
在這之前她遭遇的事是文檔裡的上萬字存稿無故消失。
她在一天沒吃下飯,拿腦袋在牆上撞了三下後完成了自我調适。
在她重新坐回電腦前,鼓起勇氣重頭再來,并決心這次一定要寫得比被删掉的内容更好的時候,她發現她打不出字了。
她打不出任何和夏南清她們有關的内容了。
起初還以為隻是碼字軟件的問題,但換了一個還是打不出來。到這裡她還沒有太過氣餒,她拿出平闆重整旗鼓,得到的是相同的問題反饋。
她把電腦和平闆都拿到樓下去修,經排查沒有任何問題。
但在小店那裡重新嘗試,還是沒法往後打出任何字,她給修理人員演示了一遍,也是到這裡,她才發現她遇到的是一個前無古人的問題:
隻要她内心裡想的是關于夏南清她們的事,她就打不出字。
沒想的時候,就能打出字。
而且她發現她的手機也出現了相同情況。
小店的修理人員表示從業二十年從未遇到過這種問題,而且這根本已經脫離了電腦問題。她把冬沉晾在那裡,自己跑去裡屋燒了根香,然後出來跟冬沉說:“實在不行,找個大仙來看看吧。”
冬沉到這時腦袋都還是懵的,她還真去網上找個“驅鬼人”,對方賣了她一串兩百塊錢的珠子,直至今日未起到任何作用。
花錢的疼痛讓她冷靜下來,對啊,這世上哪有鬼呢?她開始懷疑自己被黑客盯上。對方同時掌控了她的電腦、平闆和手機,對方時刻監視着她,對方很了解她,這麼搞就是為了讓她難受。
她意識到這已經不是自己能理解的範疇了,也許自己應該跑到個人賬号上去申冤,讓她的粉絲們來幫她維權。
但如果真是那麼厲害的黑客,那麼搞不好等她的粉絲們相信了她,黑客反而會就此停手,讓她成為騙子,成為全網的小醜。
那就連她唯一能穩穩抓住的認可,都要離她而去了。
她又不敢去說了。
于是她選擇先把這個問題放一邊,她本周的精神能量在發生了這麼一堆倒黴事後已經徹底消散殆盡,有什麼留到下周再議。
她總是很累,很疲憊,她不像其他有活力的年輕人,她每天隻能做很少很少的事情。一天裡隻要跟别人有過半小時的社交,她就覺得今天可以休息了,如果一周裡跟别人出去逛了趟街,她至少要通過在床上躺三天來緩解。
在大學裡下了課後,她會覺得走回出租屋都好累,要先在學校的椅子上刷會兒手機才能走。
她坐在椅子上觀察來往的學生,回想起那些文藝片裡,女主總是能在任何地方收獲豔遇,去旅遊就是酒館相遇的公路愛情,待學校就是一見鐘情的校園愛情。
她呢,旅遊就是旅遊,坐着就是坐着,她就在這坐着,也沒誰搭理她。
她的愛情都要自己去找,不過她也确實在這所學校裡約過幾個女生出來。
有人看見了她就會歎息一聲“撞号了”,她萬般解釋對方也興趣寥寥,有人第一眼會誇贊她的長相,最後又嫌棄她“太寡淡了,沒侵略性啊”。
冬沉不知道什麼叫侵略性,但她覺得不跟别人打報告就侵犯别人的個人社交邊界,這種事稍微有點失禮。
再更早的時候,她跟交友群的朋友們出去喝酒,人們問她到底是p還是t,她說她也不知道,可能要看對面是什麼樣的人吧。
“嗯,那就是h了。”人們确定道。
她還是不确定。
别人問她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她沉思很久,喝一口酒,最後認真地,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喜歡内心好像有着一道光,不畏世間冷眼,永遠為夢想奮鬥的女孩。”
人們聽完她的訴說後哄堂大笑。
“這不等于什麼都沒說嗎?你喜歡姐還是妹啊?長發還是短發啊?高的還是矮的啊?你得說點這些啊。你還不如說你喜歡胸大的呢!”
“像我,我就非姐姐不談!大一天的也是姐!”
“哈哈,這有什麼,女同人均戀姐嘛。”
冬沉其實覺得這些都無所謂的。
但看見女孩們都笑了,于是她也自覺滑稽,合群地笑了。
“為什麼我生來會是這樣的人呢……”她看着依舊打不出任何字的界面,在心中思索。
“夏南清,蘇湫,如果我是你們,我如果我像你們那般美好,更像一個可愛甜美的女孩,或是更像一個能給人安全感的帥氣有錢的姐姐,那一定不會……”
她被人從後方擊打頭部。
在她轉頭的那一刻,她看見了那曾在自己的想象裡無數次出現過的臉。
相似度大概有99%吧。
剩下的1%,是連想象力都無法為她構建的美麗。
·
夏南清大步走到這個“造物主”的面前,這下她徹底看清了她的臉。
眼睛很漂亮,算是有神的那種,甚至看着有點像蘇湫。但和夏南清對視的時候視線中心不穩,像是在逃避她的眼神,減分減分。
眉毛應該紋過,漂亮的黑色,雖說跟她這頭發顔色差分太大,但反而莫名增加了記憶點,整體看起來有種英氣的感覺。
頭發長度處于一個尴尬的長度,沒有短到能凹出那種特别的帥,也沒有長到能讓人叫姐姐,在某些人的眼裡可能還會有點邋遢的感覺,或許綁個啾啾會更好。劉海也有點擋眼了,一身過分寬大的黑衛衣更是令人久久無言,如果讓她來搭配的話……
夏南清沒想下去,在她的腦海世界裡,她被另一個自己給扇了一巴掌。
“看什麼呢看,說詞啊,說詞!”
“啊對對,說詞,說詞……”
差點忘了正事。
“所以你就是造物主吧?《還有三年》,這書是你寫的不?”夏南清笑着問話,以凸顯氣勢。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她真的記不清那一長串書名,于是加以省略。
女孩愣愣地點了點頭。
“那你為什麼要讓我們這麼慘!”她向前一步,表情憤怒。
“我為什麼有那麼多競争對手啊?我為什麼要和那麼多女人鬥啊?”
“為什麼你們這個世界裡,至少一半人都有完全不化妝的權利,我卻在舞台上舞台下都要風雨無阻地化妝!”
“還有,我為什麼要一直穿高跟鞋啊,這玩意在你們世界走起路來這麼痛苦你還讓我穿?這是人穿的東西嗎?”
“還有,還有……”她越說越委屈,她擡頭看向遠處的蘇湫。
蘇湫沒有在看她。
直到意識到夏南清看向自己的視線,才把頭轉來,吸了口奶茶裡的珍珠。
于是,夏南清能說出那句話了。
“我,又為什麼要為愛放棄機會呢?”
“為什麼,我的世界裡隻有愛情……”
“問你話呢,給我答案啊……”
她覺得自己的聲音裡都帶了哽咽,眼前的罪魁禍首在視線裡變得模糊,凝聚成一顆灰色珍珠,然後,她聽見了那怯怯的回答。
“可是女頻小說不寫這些寫什麼?我不這樣寫,沒人看的……”
“那我才不管你呢!你給我改……”夏南清指着她,話還沒說完,就被眼前的女孩一把抓住手腕。
“你是……夏南清吧?你真的是夏南清?”看來這人還是沒搞清楚任何情況。
然後她又往一旁看了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繞到夏南清身後的蘇湫,“你是蘇湫?”
蘇湫默默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