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郡主道:“他最近一直在京營帶兵,已經有半個月沒回家了。”
如今内憂外患,戰事一觸即發,父親作為長安的守護者,亦是整個大新朝的脊梁,身上的擔子比平時更重。蕭浚野靜了片刻,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在家陪了母親一日,次日就去了京營,找父親報道去了。
近來幾日,雲南的匪患愈演愈烈。皇帝心裡清楚都是袁馭恒勾結人幹的,朝廷寬宏大量放了他兒子,他非但毫不感恩,反而一再挑釁朝廷。
袁馭恒的反心已經昭然若揭了,昭明帝對他忍無可忍,在朝堂上提起了讨伐袁氏的事。他本以為會獲得滿朝文武的支持,沒想到朝臣們卻覺得勞民傷财,并不都贊同打仗。師不疑不知道自己怎麼養了這麼一幫沒有血性的東西,天天看他們在朝堂上吵架氣悶,散朝之後直接去了軍營。将士們正在外頭操練,見陛下忽然來了,頓時振奮起來。
蕭成銳聽說皇帝來了,連忙趕來迎接,道:“陛下親自來檢閱你們,拿出精氣神來!”
将士們轟然道:“建功立業,保家衛國!”
師不疑身披明黃色披風,穿着圓領團龍袍,站在高樓上俯視下來,見一名藍衣銀甲的小将帶領衆人演練陣法,一聲令下隊伍變換成了雁翅陣,行動極其迅捷。蕭浚野帶人練了一套太祖長槍,把紅纓槍耍得槍影紛飛,又虎虎生風,看得人熱血沸騰。
師不疑看了一會兒,贊許道:“這小子書雖然讀的一般,功夫着實練得不錯,在新一輩中也算翹楚了。”
蕭成銳恭敬道:“陛下過譽,小兒要學的還多着呢。”
師不疑本來心情糟糕,來軍營一看三軍将士威風凜凜,心情也好了起來。他下了高樓,朝蕭浚野招了招手,道:“蕭三兒,過來。”
蕭浚野放下了槍,大步奔了過去,練了這麼長時間臉不紅氣不喘,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樣。
他單膝跪在地上,道:“恕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禮——”
皇帝哈哈一笑,道:“行了,起來吧。”
他看着前方列陣的士兵,臉上又籠起了淡淡的愁雲。他道:“袁馭恒的事,你們怎麼看?”
蕭成銳半生戎馬,随時準備為朝廷出征。他道:“袁馭恒野心勃勃,幾次三番挑釁朝廷,不可再縱容。隻待陛下一聲令下,臣便為陛下把他活捉回來!”
師不疑眉頭略微舒展了些,開朝會的時候聽那些沒骨氣的話氣得頭疼,聽了蕭成銳這話心氣才順。他道:“把機會留給年輕人吧,大将軍守着長安朕才放心。”
他看向蕭浚野,道:“你願意替朕沖鋒陷陣麼?”
蕭浚野刻苦練了這麼多年本事,就等一個機會立功揚名。他登時道:“末将願意!”
師不疑點了點頭,好在自己還有這些武将做後盾。他的眼神沉了下去,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袁氏非除了不可。今日他來巡營便是放個風向,讓朝廷中衆臣知道他心意已決。
師不疑回宮之後,再次發出了撤藩的诏書。袁馭恒照舊推說身體不好,沒辦法執行。皇帝就知道那條老狐狸會這麼說,跟他較上了勁兒,直接讓使臣把他接到長安來,答應讓太醫給他最好的治療。袁馭恒幹脆不答,直接裝死了。
朝廷前後給袁氏下了兩道撤藩令,再一再二不再三,皇帝這便有了發兵讨逆的理由。朝堂上兩撥大臣吵得不可開交,以席應為首的武将力主要打,戶部尚書卻說國庫空虛,前兩年鬧旱災,錢都救濟百姓了,打仗實在勞民傷财,還是希望能采取招撫感化的手段。
席應怒道:“袁氏一再拒不應诏,根本沒把朝廷放在眼裡。陛下仁慈,給了他兩次機會,還放了他的兒子,袁馭恒卻毫不感恩,這種人還要如何感化?”
席大将軍資格老,朝堂上大多數将領都曾經是他帶過的兵,此時紛紛面露不平之色。蕭成銳出言道:“依臣所見,此仗該打。袁馭恒占據雲南作威作福多年,拒不撤藩,謀逆之心昭然若揭。陛下心地仁慈,但也有雷霆手段,對這種逆賊就應該重拳出擊,也好震懾其他宵小,捍衛我天家威嚴!”
其餘人被大将軍震懾住了,也知道皇帝心意已決,不再争論。昭明帝輕咳了幾聲,道:“既然如此,那就發兵。着席應為元帥,親自前往督促袁氏撤藩。袁馭恒若拒不執行,便将他拿下,帶回長安發落!”
朝堂上回蕩着他的聲音,皇帝的臉色青白,身體雖然虛弱,卻頗有血性威儀。衆臣紛紛道:“遵旨。”
十日之後,錢糧人馬調集完畢。席應作為元帥出征,麾下帶着八萬精兵,号稱十五萬人馬出發。蕭浚野和嚴碩、周钰跟在席大将軍身邊,摩拳擦掌地想要抓幾個姓袁的叛賊,好立一個大功。
走了數日,大軍來到了蜀郡南邊。此處離昆明還有一日的距離,之前蕭浚野撞破了他們的事,就跟小靜王他們連夜逃到了這裡,當時的情形還曆曆在目。大軍紮了營,周钰笑道:“當時那幫蠻子追過來,石頭的荷包跑掉了,回去一直捶胸頓足的。”
嚴碩掄着錘子把木樁砸進地裡,一邊道:“那是小梅親手給我繡的,跟一般的東西能一樣嗎?我看你就是嫉妒有姑娘跟我好,一天到晚叭叭的。”
周钰敷衍道:“啊對對對,我嫉妒你虎背熊腰的腦子一根筋還有青梅竹馬的表妹,你倆這麼好怎麼還不成親?”
嚴碩一提這件事就興奮起來,道:“我爹說了,隻要這一仗打赢了,他就回老家幫我提親。”
周钰吓得一個哆嗦,大手一把将他的嘴捂住了,道:“這話是能随便說的嗎,快呸了!”
嚴碩冷不防被他捂了個倒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兩個人手舞足蹈嘻嘻哈哈的,夜幕降臨了,遠處的篝火點了起來,放出溫暖的光芒。
蕭浚野紮好了帳篷,伸了個懶腰,行軍途中難得有這麼惬意的片刻。他正想過去烤一烤火,忽然感到身後風聲呼呼作響,他閃身躲過了,就見一枚飛镖紮在了旁邊的一棵樹上。
他心中一凜,擡眼看過去,就見一個黑衣人消失在了前方。蕭浚野不能讓他跑了,拔腿追了上去。前頭一條清澈的小河穿林而過,那人停了下來,一點也不緊張。蕭浚野往前走了一步,那人靜靜地看着他,低聲道:“這裡兇險得很,為什麼要來?”
他的聲音清冽,沒有了從前的柔和,帶着淡淡的疏離感。蕭浚野的心猛地一跳,往前走了一步道:“是你!”
那人摘下臉上蒙的黑布,露出一張俊美的臉,果然是袁窈。他聽說朝廷派人來了雲南,帶兵的便是席應和蕭浚野。袁窈知道這一場大戰無法避免,開戰之前還是想來見他一面。
兩人看着彼此,仿佛有許多話要說,卻又難以說出口。這段時間蕭浚野想了很多,他承認自己放不下他,但再這麼糾纏下去也沒有結果。他身負朝廷的重托,職責是保護天下的百姓,必須盡力完成自己的使命。如果袁窈執意要與家國為敵,自己也不能為他徇私。
他冷冷道:“你來幹什麼?”
袁窈的表情也頗冷淡,道:“鎮南王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好對付,别太自負了。”
蕭浚野道:“我是大新朝的将軍,奉陛下之命來讨逆,這是我的本分。”
袁窈知道他會這麼說,心沉了下去。他身上背負着蕭家的榮耀,自己和他到底是站在不同立場的兩個人,隻要自己還是袁氏的人,他們之間的對立就不可能消弭。
河水輕輕流淌,星光映在水面上不住蕩漾。袁窈的态度冷漠,渾身散發着距離感。雲霧散去,露出獠牙的他非但沒讓蕭浚野感到幻滅,反而讓他覺得本應如此。
從前的袁窈就像月光,美得虛無缥缈,隻是為了迎合他的欲念而生。如今的袁窈有溫度,也有實現自己意志的力量,這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這樣的他對于蕭浚野有種莫名的吸引力,超越了外表,讓他的靈魂都為之戰栗。他好像重新認識了袁窈一回,卻又認識得太晚了。
蕭浚野注視着他道:“你要不要過來,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袁窈神色淡漠,已經對這種無解的局面認命了,道:“我不可能去你那邊,我還有我的家人。”
蕭浚野道:“你爹跟朝廷之間勢力懸殊,一旦兵敗滿門抄斬。你不趁現在離開,難道要跟他一起等死?”
袁窈微微勾起了嘴角,道:“你怎麼知道我爹一定會輸?”
蕭浚野覺得他簡直瘋了,袁馭恒的兵馬就算再多也比不上朝廷,他此舉根本就是以卵擊石。更何況就算他們能赢又怎麼樣,袁馭恒從來不把他當人看,到時候功勞都是他大哥二哥的,他又能得到什麼好?
蕭浚野皺眉道:“你難不成還想幫他謀反?”
袁窈漠然道:“我也姓袁,既然斷不幹淨,總不能枉擔了這個反賊的虛名。”
蕭浚野心中窩火,道:“那你以後是不是還想取代你大哥二哥,做鎮南王世子,繼承你爹的一切?”
袁窈淡淡道:“他的财富都是我祈族人的血汗,我就算拿回來也是理所當然。”
離開了長安,他終于恢複了本來的性情——高傲、涼薄,充滿心機又野心勃勃。蕭浚野意識到自己跟他已經無法再談下去了,自己跟他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蕭浚野把心一橫,反正自己已經把他救出來了,以前的事就當做一場夢,他們之間的情分一筆勾銷。他道:“既然如此,我走我的陽關道,你走你的獨木橋。再見面就是敵人了,上了戰場我不會留情的!”
袁窈沒說話,隻是沉默地看着他。營地方向傳來了簌簌的腳步聲,有士兵過來打水,揚聲道:“蕭将軍,該吃飯了——”
袁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隐沒進了山林裡,就這麼走了。蕭浚野蹲下來鞠了一捧水潑在臉上,士兵們提着桶過來了,道:“蕭将軍,怎麼在這兒待着?”
蕭浚野道:“這裡水清的很,還有魚,就看了一會兒。”
士兵們好奇地看着水波,發現裡頭是有幾條指頭肚粗細的小魚,便把剛才他站在這裡的事忘了。蕭浚野抹了把水,感覺手心有些溫度,随即當做什麼也沒發生,大步往營地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