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戲子不明所以,照他說的做了。他一擺衣襟,擡頭挺胸走了個來回,卻是端得過了,缺了那麼幾分風流自然的神采。
芍藥就算再像牡丹,也缺了幾分大氣。鎮南王家公子的氣度不是一般人能模仿的,就算外表像也學不來骨子裡的韻緻。孔钺歎了口氣,覺得世上是沒有這麼好的事。不過玩不到正主,有個赝品代替也好。
他正尋思着,外頭有個小厮闖了進來,喘着氣道:“爺,不好了!”
孔钺以為二叔來逮自己喝花酒了,登時一激靈,下意識就想找個地方藏起來,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一看就是老慣犯了。小厮一把拉住了他,道:“不是,是流光追星劍、那把劍讓人贖走了。”
孔钺和孔武互相看了一眼,都懵了。就算長安城中達官貴人甚多,舍得花五千兩銀子贖一把劍的也沒有幾個。孔钺道:“是蕭家的人去贖的?”
小厮道:“不是,是個挺俊的公子,這麼高,長得……就跟他似的。”
他伸手一指白芍,孔家兄弟明白過來了,是袁窈去贖的。他平日裡冷冷清清的,不像是會管閑事的模樣,今日肯替蕭浚野出這個頭,讓那兩個人都很意外。
孔钺本來扣着劍想好好羞辱蕭浚野一番,最好讓他師父知道了,提着棍子把他從南門大街一直打到北城門去,結果事情就這麼了了。他心裡除了遺憾,還有點酸溜溜的感覺。那兩個小子成天待在一起也就罷了,這麼多錢也舍得替他出,難不成兩個人真搞到一起去了?
孔武道:“哥,怎麼辦?”
孔钺倒也想得開,往椅背上一靠,冷笑道:“拿得出五千兩也算他有本事,反正蕭家那小子也丢夠人了,咱們有錢花不也挺好的麼?”
他們前陣子開胭脂鋪子雖然賠了,但錢這不招招手又來了麼?蕭浚野他們吭哧吭哧幹了三個月的活兒,還不夠給自己的一點零頭,老實掙錢就是不如打劫來得快。他心中得意,大手一揮道:“把酒滿上,爺發财了,誰伺候的好有賞!”
一群粉頭争先恐後地湧上來,嬌滴滴地給他敬酒布菜。那小厮站在一旁,欲言又止。孔武看了他一眼,不耐煩道:“你還有事?”
小厮道:“杜公子說聽見蕭家那些人後天休沐要去馬場,大爺前天不是說也要去來着,他讓我來問問要改個日子麼?”
杜良謀弄了好幾個耳目,偷聽蕭浚野他們的事,一有風吹草動就讓人來通報。孔钺本來上學天天見蕭浚野就夠煩的了,休沐甯可在家睡覺也不想跟他打照面,然而最近剛賺了他們五千兩銀子,無論如何也得當面氣氣他,要不然豈不是錦衣夜行?
他道:“改什麼日子,就後天去,爺們還能怕了他們不成!”
隔日天氣晴朗,蕭浚野等人來到了馬場。蕭浚野丢了劍,本來什麼心思都沒了。袁窈把劍贖了回來,蕭浚野的心情頓時舒暢了。嚴碩來問他還要不要去,蕭浚野露出了笑容,道:“去,好久沒跑馬了,去痛快痛快。”
他們兄弟之間沒有隔夜仇,嚴碩雖然犯了錯,事後也很懊悔。蕭浚野不想讓他一直自責,出去玩一玩,大家都能散散心。
衆人跟馬場的主人打了招呼,蕭浚野便直奔馬廄,輕車熟路地找到了他的寶貝小辣椒。朝天椒正在低頭吃草,忽然見一根胡蘿蔔遞了過來。它擡起頭,見蕭浚野這煞星來了,瞳孔地震了一刹那,随即往後退了半步。
蕭浚野哈哈地笑了起來,道:“怕什麼,我來找你玩了,不歡迎?”
旁邊打掃馬廄的夥計見了這情形,有點驚訝,道:“它還記得你,還會怕你,不得了啊。”
蕭浚野摸了摸朝天椒的腦袋,把那根胡蘿蔔喂給了它,揚起嘴角道:“一回生兩回熟,多來幾趟它就喜歡上我了。”
他說着把朝天椒牽了出來,見周钰騎着一匹黑馬出來了,道:“今天有什麼好玩的?”
周钰一指前頭的一片空地,跟這邊是隔開的,道:“那邊是新開的,可以練騎射。”
那邊的場地中間豎着幾個靶子,适合練弓馬。蕭浚野好久沒練騎射了,頓時來了興緻。他打馬朝那邊奔去,道:“過去看看。”
袁窈騎着黃金緞跑了一圈,就見蕭浚野在另外一個場子裡,騎在馬背上拉滿了弓,嗖地一聲把箭放了出去,白羽箭正中紅心,尾羽在風中不住顫動。朝天椒輕盈地跑了一圈,再次經過靶子時,蕭浚野又放了一箭,緊挨着頭一箭釘在靶子中心。
“好!不愧是在塞北長大的,太帥了!”
嚴碩和周钰轟然叫好,比自己射中了還驕傲。他拉弓的模樣着實俊朗,渾身透着一股意氣風發的氣勢和力量感。袁窈看着那邊,道:“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小靜王騎着照夜白從旁邊跑過,笑道:“他要是聽你這麼誇,一會兒尾巴就翹天上去了。”
兩人心情正好,忽聽身後傳來一陣招呼聲。回頭一望,就見馬場的主人招呼着幾個公子哥兒,道:“孔大爺今天是要跑馬麼?”
孔钺身邊帶着孔武和杜良謀,還有幾個小厮。他眼睛看着這邊,道:“今天練騎射。”
袁窈臉色有些不好看,跟小靜王對視了一眼,有種冤家路窄的感覺。好不容易出來輕松一天,沒想到又跟他們遇上了。這世上消遣的地方這麼多,這兩個狗熊不去别處,偏要上這裡來。
兩人騎着馬去了靶場,蕭浚野也看見孔钺他們了,冷冷道:“陰魂不散。”
小靜王道:“小點聲,過來了。”
蕭浚野一見他就有氣,道:“聽見又能怎麼樣,老子還能怕了他?”
那幾個人前呼後擁地過來了,孔钺到了近前,皮笑肉不笑道:“呦,我還當是誰,原來是蕭三公子啊。前幾天怎麼把劍當到我家鋪子裡來了,出什麼為難事了?要兄弟幫忙麼?”
明明是他設計把劍騙了去,此時倒來裝好人。嚴碩攥緊了拳頭,氣得臉色都青了。周钰輕輕按住了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靜。對方暗中設套,手段雖然不光彩,明面上卻沒什麼毛病。這幫人得了便宜還賣乖,今日就是故意來挑釁的,若是在這裡撕破臉打起來,那可正中對方下懷了。
嚴碩雖然四肢發達,頭腦也沒有那麼簡單,知道自己不能再給表哥惹麻煩了。他深吸了一口氣,無論他說什麼都當是放屁。蕭浚野看着孔家兄弟嚣張的模樣,越看越覺得他們欠揍,白花花的五千兩銀子就這麼落到他們手裡,白白喂了狗。蕭浚野下意識看了一眼天,真希望天上能下道雷,劈死這幾個讨人厭的玩意兒。
他冷冷道:“沒什麼事,你們來幹什麼?”
孔武道:“我們來練騎射,這麼巧,你們也在。”
他們根本就是故意跟來的,還巧。除了杜良謀之外,還有個小相公跟他們一道。孔钺翻身下了馬,又伸手接了他下來。那小相公戴着個帷帽,擡手把白紗掀了起來,露出一張俏生生的臉。
衆人見了他,都是一怔。那人生得依稀有些眼熟,尤其是側面某個角度,幾乎有七成相似了。嚴碩看了片刻,扭頭看袁窈,小聲道:“怎麼有點像啊……”
蕭浚野霎時間也有些驚訝,但那人氣質跟袁窈天差地别。孔钺特意讓他穿一身白衣裳,帶他在衆人跟前招搖,根本就是故意羞辱袁窈。他瞥了一眼,袁窈的臉色比平時更白了,眉頭微微壓着,顯然暗藏着怒意。
孔钺一把摟過了那小相公的腰,一副得意的模樣,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們什麼關系似的。
杜良謀手中折扇一展,微笑道:“還沒給幾位介紹,這是孔兄新捧的角兒,名叫白芍,唱黃梅是一絕,一會兒爺們累了,讓他唱一段給大家解悶。”
袁窈的臉色更難看了,蕭浚野出聲道:“這兒不是唱堂會的地方,我們幾個也不愛聽曲兒。幾位要是不練弓馬,就請自便吧。”
他說着拿起了弓,作勢要射。孔钺一揚下巴,孔武便會意走過去,道:“誰說我們不練的,讓讓。”
嚴碩不樂意了,粗聲道:“這裡這麼多靶子,你跟我們搶這一個幹什麼?”
孔武道:“我看你這個好,用用怎麼了?”
他說着拉滿了弓,嗖地射了一箭出去。長箭嘣地一聲射在了靶子邊上,他本來還想炫耀一下箭術,結果差點脫了靶。袁窈冷笑了一聲,仿佛嘲笑他們本事不濟。
孔武登時不樂意了,道:“袁兄,你笑什麼?”
袁窈直視着他,冷冷道:“我笑你準頭太差。”
孔武一怔,沒想到他平時一副君子風範,今天居然這麼直接怼自己,看來他是動了真怒了。孔钺惹急了他,心中越發快意,道:“袁兄這麼說,看來箭術好得很了,要不你射一箭給兄弟幾個開開眼?”
周圍的人頓時哄起來,紛紛道:“公子可别光說不練啊,給咱們見識見識你的本事!”
蕭浚野看不慣他們欺負人,道:“我來。”
孔钺知道他射箭厲害,偏不讓他幫忙,眼睛隻看着袁窈,道:“袁兄,你可是世家大族的公子,若是沒點真本事,光有一副好皮相,與這些倡優有什麼區别?”
小靜王也皺起了眉頭,覺得這些人太過分了。袁窈神色冷冷的,拿起了一把弓,陽光照在他手上的白玉扳指上,放出溫潤的光芒。他上箭開弓,五十來斤穩穩拉滿,一點也沒有吃力的意思,看來在家裡還是練過的。蕭浚野等人都替他懸着一顆心,隻要能射得比孔武準,他們也就無話可說了。
袁窈把箭尖瞄準了靶心,片刻目光沉了下去,移開了一點。蕭浚野看一眼就知道歪了,正要提醒他,那一箭已然放了出去。白羽箭如流星一般飛了過去,釘在了靶子邊上。
衆人睜大了眼,卻見那一箭把孔武射的那支箭從中劈開,深深地紮在了靶子裡。
那一箭無論是力度還是準頭都極難把握,這麼射可比射中紅心難多了。在場的人都大驚失色,沒想到他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居然這麼擅長射箭。蕭浚野露出了笑容,大聲道:“好,漂亮!”
孔武的臉色青了,道:“你……你這什麼意思?”
袁窈不答,又拉滿了弓,嗖嗖嗖三箭齊發,三支箭都射中了紅心。
蕭浚野等人放聲喝彩,哈哈大笑,覺得簡直太痛快了。袁窈一副冷淡的模樣,道:“礙眼。”
孔武不服氣,道:“肯定有問題,我就不信了。”
他大步往靶子那邊走去,剛走到跟前,忽聽身後破空聲傳來。一支箭嗖地一聲飛過來,奪地一聲擦着他耳朵射在了靶子上。
孔武驚出了一身冷汗,扭頭看過去,袁窈手裡的弓還沒放下來,弓弦不住震顫。他怒道:“幹什麼,要殺人啊!”
袁窈神色淡淡的,道:“手滑了。”
他這準頭能手滑才有鬼了,孔武氣得說不出話來,隻能指望大哥給他出氣。孔钺一向花天酒地,弓馬的本事稀松平常,見識了他的厲害,竟不敢再放厥詞了。杜良謀見這情形尴尬,連忙道:“這邊太陽太曬,咱們還是去那邊練吧。”
幾個人稀裡嘩啦地走了,一邊交頭接耳。孔武悻悻道:“有什麼了不起的,不過是運氣好一點,還真當自己多厲害了?”
孔钺知道那人外表清冷,其實綿裡藏針,根本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好惹。他道:“算了,以後有的是機會,慢慢消遣他們。”
白芍有些怕,這些王公少爺個個都出身高貴,随便伸出一根小拇指都能把他碾碎。他意識到自己長得像對面那個白衣公子了,在他們身邊也不敢說話。頭頂晴空萬裡,微風陣陣,孔钺眯着眼看遠處,這麼好的天氣,又有美人相伴,還剛得了一大筆錢,有什麼想不開的。自己越不生氣,對方就越氣得發瘋。
想到這裡,孔钺哈哈一笑,低頭在白芍臉上親了一口,用力蹭了蹭他的香腮,道:“走,哥哥帶你跑馬去。”
那一群人在馬場嘻嘻哈哈的,孔钺抱着白芍,故意在衆人面前做出一副狎昵的模樣來,一會兒親一口,一會兒捏上一把。别說袁窈生氣了,就連小靜王看了都覺得頭疼。跑了一圈馬,那兩個人還在膩歪。他歎了口氣,道:“沒眼看。”
蕭浚野也覺得心氣不順,站在旁邊喝了幾口水。他看袁窈的臉色一直不好,便道:“天太熱,要不回去吧,改天再來。”
其他人便收拾了東西,往回走去。孔钺揚起了嘴角,攆走了他們正好獨占這裡,揚聲道:“今天高興,兄弟們盡情玩,咱們包場了!”
白天跑馬出了一身汗,蕭浚野打水洗了個澡,頭發濕淋淋的坐在屋裡。天色漸漸晚了,小勝和小懿在茶鋪看店,今晚大約不回來了。他點上了香,穿着一身藍色的衣袍坐在床邊,心不在焉地擦着頭發。
孔家兄弟嚣張的表情浮現在眼前,他皺起了眉頭,想起被他們坑走的五千兩銀子,越發不痛快。總得想辦法整他們一回,讓那些人知道蕭家不是吃素的。
蓮花爐裡彌漫着甜暖的香氣,讓人心生绮念。蕭浚野莫名想起了白天他們帶來的那個伶人,他生得跟袁窈确實有些相似,目光流轉之際,又有種不曾在他身上見過的妩媚。
蕭浚野的心跳得快了些,感覺有些難耐。他不想這樣亵渎自己的兄弟,卻又控制不住地想他。袁窈常來這邊待着,隔間還有他留在這裡的一件外衣,就搭在椅子上。
蕭浚野鬼使神差地拿了過來,白色的薄紗外袍宛如一抹月光。蕭浚野坐在床邊,靜靜地看了片刻,湊過去深深一嗅,是他用的香料的味道,清香淡雅,閉上眼就像他在自己面前一般。
之前騎馬時的情形還在眼前,他記憶中還殘留着把他抱在懷裡的感覺。他想再抱他一次,把他緊緊地箍在懷裡,感受他的體溫,看他慌亂失措的模樣,仿佛這樣才能把自己内心的空洞填滿。
他的呼吸沉了下去,想就這麼沉淪下去,片刻卻又把衣服丢開了。他天人交戰了一陣子,覺得這樣的自己太糟糕了,要是被他知道了,還不知道會怎麼看待自己。
這時候門輕輕響了一聲,輕紗似的月光照了進來。袁窈從隔壁過來了,兩人打了個照面,蕭浚野頭發上還帶着水珠,穿着一件薄袍,身上的反應一覽無餘。
他來不及遮掩,最不想被人看到的一面猝不及防地暴露在袁窈面前,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啞聲道:“你來幹什麼?”
袁窈道:“我來拿衣服。”
外衣被扔在地上,他在幹什麼顯而易見。蕭浚野的模樣極其狼狽,覺得自己肯定要被他當成肖想兄弟的變态了。
袁窈卻并不像他想的那麼震驚或是憤怒,白玉般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靜靜地看着他,道:“難受麼?”
蕭浚野一怔,袁窈已然走了過來,輕輕道:“要我幫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