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碩看了一眼天,道:“一個時辰左右吧,哎呀,你衣裳都濕了,沒事吧?”
蕭浚野不知怎的,總覺得剛才的事無法對人宣之于口。他遲疑了一下,道:“我想在周圍看看,山裡霧大,我一不小心就迷路了。”
剛才他們在山裡找了好一陣子,來來回回都在一個地方打轉,還以為自己遇上什麼不幹淨的東西了。周钰的臉色有些難看,道:“别是山神顯靈了,我看這小巫山邪性得很,要不咱們還是撤吧。”
嚴碩還惦記着錢的事,道:“不去神女殿看看嗎,好不容易來一陣子呢。”
蕭浚野想起了那裡頭的斷壁殘垣,道:“都燒幹淨了,不用去了。”
周钰奇怪地看着他,道:“你怎麼知道?”
蕭浚野道:“剛才我去了那邊一趟,除了磚頭瓦片,什麼也沒有。”
他想起了那白衣老者的話,覺得自己老幹這麼缺德的事,說不定哪天真的要被天收了,道:“既然不順也是天意,人沒事就是萬幸了。”
嚴碩撓了撓頭,道:“不是,哥你不是不信這些的嗎?”
蕭浚野一晚上遇見那麼多難以解釋的事,由不得他不信。周钰在山野裡逛了大半宿,也有些發憷,道:“算了吧,命比錢重要。這次既然不成,那就金盆洗手得了。”
那兩人走在前頭,嚴碩還有些不甘心,跟在後面嘟嘟囔囔的。蕭浚野神色淡淡的,道:“你要是不樂意就自己去,我也不攔着。”
小巫山裡陰沉沉的,一個人可在這兒待不住。嚴碩頓時打了個激靈,道:“我說着玩的,你倆别走那麼快,等等我啊。”
小巫山一行空手而回,兄弟幾個都認清了自己沒有一夜暴富的命,消停了好一陣子。蕭浚野躺在床上,從枕頭底下摸出了那本長生經,翻開一頁,喃喃道:“心齋坐忘,引氣入體……嗯,沒有房中術,修仙的不都搞什麼雙修麼?”
書上寫的都是些修煉吐納之法,他自幼學武,倒是精通此道。再往後翻一翻,都是些克制欲望修身養性之法。這麼活是能活得久,可像老烏龜一樣溫吞吞的,就算能活一二百年能有什麼意思?
他打了個呵欠,覺得實在無聊,随手把書扣在臉上,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外頭的陽光西斜,他睡到傍晚,聽見書翻了一頁。他睜開了眼,見姐姐坐在旁邊,手裡拿着那本長生經。蕭浚野揉了揉眼道:“姐,你怎麼來了?”
蕭秋儀悠然道:“來看你啊,身體好點了麼?”
蕭浚野都能偷摸出去挖地了,早就好得生龍活虎的了。他道:“我沒事,你有空多操心你男人吧。”
她丈夫徐子章先天不足,三五不時就要生個小病。蕭秋儀雖然總以淑女的形象示人,卻也繼承了蕭家的好體格,是個拳頭上能站人,胳膊上能跑馬的女豪傑,正好跟她丈夫互補。
蕭浚野一想起姐夫那病西施的模樣就膽戰心驚,生怕風大些就把他吹跑了。蕭秋儀倒是不怎麼在意,反正都是小打小鬧的毛病,養一養就好了。
蕭浚野伸了個懶腰,往窗外望去。夕陽染紅了半個天空,成群的鳥雀向遠處飛去。
蕭秋儀擡起頭道:“這本書哪兒來的。”
蕭浚野自然不敢說實話,信口胡說道:“地攤上淘的。”
蕭秋儀聽他這麼說,立刻懷疑這臭弟弟又偷摸挖墳去了。她皺眉道:“别跟我撒謊。”
蕭浚野看她臉一沉,耳朵就隐約疼起來了,伸手把書抽回去道:“你進我屋就算了,還随便動我東西,我都沒說你,你還問這問那的……”
蕭秋儀的聲音陡然拔高起來,道:“你說不說,不說我告訴爹去了。”
蕭浚野下意識打了個寒戰,連忙道:“啊好好好,我說我說。前幾天我去城郊道觀上香,想收收驚,一個老道士說這書跟我有緣,非讓我花錢買下來了。”
撒謊的最高境界就是三分假七分真,兩人大眼對小眼,蕭秋儀好像信了。蕭浚野一副肉疼的表情道:“你說那老頭兒該不會騙我吧,我可是花了二兩銀子呢。”
蕭秋儀看了一下午,覺得這本書着實不錯。據說前朝末年,有一位江慈道長在民間施舍醫藥,救了不少人。他生前寫了一些修真要錄,都在戰争中遺失了,其中最有名的便是長生經。後來有人自稱是江慈的弟子兜售此書,内容真僞難辨。但眼前這本似乎跟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同,真有些門道。
蕭浚野的脾氣太自我,行事張揚無忌,正需要這樣的書教他收斂。她正色道:“這本書據說是江慈道長所著,内容精深奧妙,要是能讀進去對你大有益處。”
蕭浚野一怔,想起自己之前挖的墳主人就叫江慈,如果二姐說的是真的,那天遇見的老頭兒……該不會是墳主顯靈了吧?
蕭浚野感覺頭皮一陣發麻,想着那天晚上的情形,一時間沒說話。蕭秋儀看着他道:“怎麼了?”
蕭浚野接過書來翻了翻,看着裡頭密密麻麻的字,越發覺得事情難以解釋了。蕭秋儀看他一副敬而遠之的态度就知道他不想讀,道:“你聽見沒有?”
蕭浚野敷衍道:“聽見了,我好生把它供起來,保證對得起那二兩銀子。”
他把書往床頭一放,心裡卻想:“神神鬼鬼的,管它是什麼東西,回頭就拿去壓箱底。”
傍晚送二姐回了天機書院,蕭浚野往宅子裡走。遠遠見嚴碩在朱紅的門廊欄杆上坐着,一條腿盤着,正在跟幾個小厮侃大山。
“小巫山那個大啊,到處都是白霧,伸手不見五指……我找了好久才找到阿野,你猜怎麼着,他躺在草叢裡睡着了。兄弟們問他怎麼回事,他一開始還不說實話,後來才迷迷瞪瞪地說遇見神仙了。”
旁邊一人十分好奇,欠身道:“什麼神仙?”
嚴碩道:“說是個白胡子老頭兒,給了他本書,叫長生什麼的。他就給我看了一眼,不知道裡頭有什麼好東西。”
蕭浚野輕咳了一聲,道:“石頭,你瞎說什麼呢?”
嚴碩擡起頭,見蕭浚野過來了,連忙站起來道:“表哥,你回來了,我等你呢。”
其他人也紛紛行禮,道:“少爺。”
蕭浚野擺了擺手,示意他們散了。兩人一起往後院走去,蕭浚野低聲道:“你跟人瞎吹什麼呢?那是挖墳,又不是什麼好事,老子還不想吃牢飯呢!”
嚴碩本來答應保密,奈何嘴太松,一不小心就秃噜出去了。蕭浚野心想他平時就愛吹牛,别人聽了也就一樂,應該沒人信他。
嚴碩連忙道:“我知道了,哥你放心。”
蕭浚野道:“後天開學了,都準備好了吧?”
“準備好了,”嚴碩道,“行李我都搬過來了,借你車用用。”
蕭浚野奇怪地看着他,道:“你家車呢?”
嚴碩像頭熊似的别扭了一陣子,道:“我跟我爹吵架了,我不想坐他車。”
蕭浚野道:“為什麼?”
嚴碩的臉皺了起來,道:“别提了,我爹發現那些功課是書童替我寫的了,當場就給我撕了。我跪在地上那個求啊,好說歹說才讓他給我留了幾份。我不想在家挨罵,這不來投奔你了嘛。”
蕭浚野同情地看着他,道:“還差多少?”
嚴碩露出了他的狐狸尾巴,道:“中庸還得抄五遍,哥你幫幫我。”
一遍三千多字,他還有得寫呢。蕭浚野嘿嘿一笑,隻要自己夠懶散,就沒人能占他的便宜。他道:“巧了,我還差兩遍抄完。”
一個月的春假,他倆混到最後兩天還在趕功課。嚴碩兩眼一抹黑,道:“那我怎麼辦?”
蕭浚野點起了燈,幸災樂禍道:“還能怎麼辦,通宵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