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境……”門獸的驚怒竟然在吐出鱗片之後，緩緩化為一種呆滞的震驚，她目光僵硬地轉移到已經柔順地盤到槲月手腕上的時臨身上，“是你什麼人？”

藍色的小龍首尾相接，尾巴尖輕輕翹起，口吐人言聲音疑惑：“你認識我爹？”

饕餮聞言也猛地瞧來，不知為何視線突然開始閃躲。

門獸與饕餮對視一眼，原先盛氣淩人的氣勢霎時像是被一盆冰水澆滅，低頭蹙眉半晌，才長長歎了口氣：“都是造孽……”

她渾身身軀陡然幻化，原地拔高數丈，化為青銅大門，緊接着那大門“吱呀”一聲緩緩敞開，卻見那門中央有一團彩色的氣團，正呈順時針緩緩轉動，氣團被帶着化成一條條彩痕，像是一根七彩棒棒糖。

“你們走吧。”

“什麼意思？”時臨的龍頭從手腕上翹起來，“你們見過我爹？他不是數千年前就死在荒古境了嗎？”

“……放你們走，走就是了，問那麼多做什麼？”

門獸沒有五官，看不清有什麼神色，隻是饕餮心無城府，眼睛四處亂看，嘴裡嘟嘟囔囔不知在說些什麼。

“你在說什麼，”槲月伸出鞭子，眉宇間滿是冷色，“不如我再鑽進你的胃腸裡瞧瞧，都藏了什麼秘密？”

饕餮聞聲想起自己剛剛恨不得腸穿肚爛的情景，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便無視門獸刮來的無數冷風，縮頭縮腦道：“時境……數千年前是來過一回玄黃境，他也是來尋古神的，隻是……他不是被選中的那個，所以就……”

“什麼叫被選中的？”槲月皺了皺眉，“他去哪了？”

饕餮苦着臉：“他死了，他是……”

“轟隆——”遠處虛空陡然一道閃電劈下，這聲音震耳欲聾，吓得饕餮一抖。

他仿佛猛地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眼神驚恐地四周瞧了瞧。

自此三緘其口，一副大不了你就把我抽死的表情，抱着胸一屁股坐下，再也不肯說話了。

眼見虛空中雷霆遍布，天雷滾滾，門獸歎了口氣：“快走吧，若再不走，天機洩露你們就再也走不了了。”

槲月與腕上小龍對視一眼，後者沉沉點了點頭，她便再不遲疑，大步一邁踏入結界之中。

刹那間，天旋地轉，鬥轉星移。

宇宙星辰在他們眼中如同渺小的光塵，須臾間灰飛煙滅，無數空中浮動的粒子像是一個個生命，在他們的視線中跳動，飛舞，消弭。

冷，極冷。

霎時鑽透心扉的寒冷席卷了她的身體，像是被一柄名為寒冰的利劍刺了個透。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伸出手掖了掖自己寬大的的袍袖，極為珍視地将藍色的龍掖進袖口去。

入目一片雪白，白茫茫的，幹淨極了。

像是琉璃瓶裡觀賞的世界，脆弱，清冷，幹淨。

她抖抖索索地伸出腳，邁了一步，卻見她的影子霎時橫陳在無邊的冰面上，正在茫然地與她注視。

此處渺無人煙，簡直就像個放逐之地。

這裡是玄黃境？

她還以為玄黃境其名，會是一片沙漠或是村落，卻沒想到居然會是一片一望無際的冰川雪原。

每邁出一步，都有獵獵寒風迅猛地刮蹭她的腳踝，将腳腕上的銀鈴吹得叮當直響。

不多時她便渾身發冷，連帶着牙齒都在打顫，每走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冰面的凜冽直直刺穿她的腳掌，蔓延到四肢百骸。

袖口突然有動靜，這龍掙紮着往外鑽，槲月叫他：“你幹什麼？”

“太冷了，我是修火系法術的，可以幫你取暖。”

槲月一聽到他的聲音，就像應激似的感覺渾身被雷電過了一遍，她的聲音都有些不穩：“你想死我不攔着你，可我是費了老大勁兒進來的，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勞動成果？”

時臨并沒聽出她的異樣，隻是覺得她有些敏感，他這條命是她拼了命都要救回來的，他不能這樣不珍視，故而悶頭縮回去不動了。

槲月便繼續艱難地往前跋涉。

她的身體越來越僵硬，腦袋卻越來越活泛，一遍遍回放着剛才時臨面色青白，呼吸凝滞的樣子。

還有那面水鏡中他受天雷而死的景象。

甚至于眼前她正在救這個為了救她，瀕死的人的性命。

這一樁樁一件件仿佛都在告訴她，眼前這個人會為她而死。

甚至她根本不懷疑這件事。

如果有一個時刻她面臨生死抉擇，時臨會毫不猶豫地放棄自己的生命。

選擇她。

可是她隻要一想到這件事，她的呼吸就會陡然急促，手腳開始麻痹，像是一根一根細如牛毛的小針刺穿她的每一根血管，讓她想要撓，卻覺得痛癢交加，難以忍受。

有一個人願意為她去死，聽起來好像很動人，可是她隻覺得渾身的血管都已凍住，置身于萬年寒冰之中。

她想，她是不希望他為她而死的。

那麼，到底是不希望他死，還是……不希望他為她而死呢？

她麻木地想着，如同交織在一起的卯榫一般膠着住的腦袋沒有得出答案。

隻聽袖口又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雪光刺得眼睛生疼，她微微閉上眼：“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