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趕回皇城,已是第二日下午。
離時臨徹底毒發還有五天。
他們甫一踏入皇城,便聽見乾元殿方向沸反盈天,吵吵嚷嚷之聲不絕于耳。
槲月腳底抹油似的走得飛快,引路的小太監為了跟上她的步伐,臉頰側長長的流蘇都開始打晃。
扶宣見狀在心裡默默歎了口氣。
乾元殿門口人頭攢動,細看簇擁數名身穿官袍的官員,也不管在宮中是何規矩,一味吵嚷。
扶宣奇道:“這乾元殿也改成菜市口了?”
小太監抹了把鬓角的汗,哂笑:“仙長哪兒的話,不外乎是幾位大臣又來商議太女登基的事了。”
“商議?”槲月似笑非笑,眉眼冷峭,直接大步上前粗暴地扒開人群走了進去。
衆人皆發出一陣不滿的噓聲,扶宣隻得一眼一眼瞪過去,高馬尾少年眉帶煞氣,倒也唬人。
他們直接走進乾元殿,裴照雪正坐在下首第一把椅子上,龍椅空懸,手肘扣在太師椅扶手上,眉頭緊皺,睫毛顫動。
殿中擠擠挨挨人數不知凡幾,皆是張眉怒目,将圍困在中間的裴照雪襯得格外弱小。
天穹宗衆人皆站在她身後,可雙眼難敵萬拳,殿中的緊張氛圍簡直是一觸即發。
梁丞相,孫尋文和幾個身穿紫袍,一瞧就非富即貴的男子皆坐在裴照雪下首,見她進來,眉毛都沒擡一下。
“參見太女。”她拱手一揖到底,行了個修士的大禮。
“阿朝?你回來了,”裴照雪睜開眼就被她吓一跳,神色難掩疲憊,“不必行此大禮。”
槲月環視四周虎視眈眈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笑道:“如今局勢混亂,宮中衆人皆要仰仗太女,我等自然是該恭敬些。”
殿中衆臣皆是眸色一沉,梁丞相冷眉發問:“怎麼,你找到聞實甫和觀真了?”
他的态度不冷不熱,語氣散漫,與其說是關心此事,倒不如說他更想看她的笑話。
槲月眼珠子轉了轉,與扶宣對了個眼色,陡然做了一個讓衆人都難以想到的舉動。
她當着滿殿所有人的面撲通一下就滑跪到裴照雪面前,然後——仰天長嚎。
“太女,我有負您的信任,玉京、玉京——怕是保不住了!”
此聲如驚雷轟地一聲在空闊的大殿中炸開,衆人面容齊齊一變,坐在太師椅上的幾個直接霍地一下站了起來。
“你什麼意思?”
扶宣得了她的指示,霎時“潸然淚下”:“我們探查靈祐宮,終于在玄穹大帝神像底下發現了一個地道,聞實甫屠殺了金烏宗弟子為己所控,我們九死一生才在地道裡找到他們的老巢,找到了吸食鎮世碑靈力的青銅鼎,可是……”
他哽咽地說不出話。
“可是什麼,你說啊!”紫袍男子急得擡頭紋都擠了出來。
“三哥,你先别急。”裴照雪安撫道。
“可是……”槲月接了下去,“觀真在最後時刻捏碎了碎界珠,那珠子乃是上古魔物,碎裂之後方圓萬裡所有生靈,都會在三日内化為齑粉!是我們沒用,沒能救得了玉京……”
“咚!”那紫袍男子聞言,食指指着她顫顫巍巍,然後白眼一翻暈了過去,一大塊咚的一聲砸在地上。
“雲旗!”另一個紫袍男人身形稍瘦,戾氣甚重地罵道,“賤人,你敢在乾元殿撥弄是非?”
“若隻是他們兩人,确實不足為懼,可他們又為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觊觎鎮世碑的靈力?”槲月冷眼瞧着,拭了把淚,“是仙界的玄穹大帝想要用上古之物混沌鼎飛升成神,控制整個三界都伏在他的腳下!若不是玉京的高門貴胄日日給他送香火,他也不至于如此猖狂!”
此話擲地有聲。
殿中鴉雀無聲,衆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無人敢站出來說一句,她這句話是假的。
畢竟關系到整個玉京的存亡,甚至還牽連到仙界。
試問在場每一個人,誰沒有曾狂熱地祭拜過那高高在上的玄穹大帝?
那些靈驗的祈求,竟然全都是他們的催命符!
“哈,是啊,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誰都跑不了!”孟天涯突然幸災樂禍地抱着手臂笑了。
羅瑤輕輕肘了他一下,可也輕輕從鼻腔中哼出一聲。
那剛開始罵她的紫袍男子也想眼睛一翻暈過去,可他弟弟塊頭太大,地上已經沒有他的位置了。
他便白着一張臉,勉強扯出一抹笑,陪着笑問:“難道……就沒有别的辦法了嗎?”
槲月垂眸,顯得人畜無害:“辦法倒是有,隻是……”
“你說!”
槲月怯怯看了一圈在場目光皆是無比殷切的衆人,“人皇……乃人界之主,天命所授,要人皇以全身血祭鎮世碑,才能消弭碎界珠的魔力。”
“你說什麼?!”梁丞相拍案而起,胡子都氣得翻了起來,一雙手險些拿不穩拐杖。
雲起本來安安靜靜站在裴照雪身後,聞言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羅瑤見這老匹夫如此兇悍,更加兇悍地瞪了回去。
“既然諸位都不同意太女登基,那她便算不得人皇,先帝有三子,合該從中選出一位德才兼備者上任,為天下萬民謀一道福祉,”槲月悠悠道,“這可是——名垂青史的功勳呐。”
三皇子裴雲旗躺在地上,沒聽見這個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
大皇子裴雲旒喜好遊山玩水,此刻更是不在宮中。
那紫袍男子,也就是二皇子裴雲旌,下意識與梁丞相對視了一眼,緊接着迅速收回了目光,掏出一條雪白的絲帕抹了抹額角。
竟不想槲月轉向他,好整以暇地問道:“二皇子,大皇子意在山水,不知你意下如何?”
裴雲旌飛快地擡眼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腦袋:“我、我……”
“難道二皇子食官家俸祿,竟不願為百姓獻身嗎?”槲月向前走了一步,緊接着逼問道。
他額頭上汗越流越多,見扶宣氣勢洶洶向他走來,他心裡一怕,慌亂地直搖頭:“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竟是直接丢下絲帕,一扭頭推開人群落荒而逃。
梁丞相向來屬意很有主意的二皇子,可連他聽聞此事都直接跑了,還有什麼可指望的?
他面色灰白地踉跄後退了一步,卻被一雙手柔和地接住。
他擡眼,竟撞進裴照雪清澈的目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