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春日,山外山遊雲浮動,春意盎然。
片片焦土在一陣一陣的春風之下掩埋在層層春草之後,山外山的生靈皆整頓心情,開始新生活。
庭院中炊煙袅袅,人來人往,擺放着幾個叵籮,裡面散落着些尚未曬幹的藥材。
李邈面若白玉,瑩潤嬌媚,頭發斜斜地紮着,蔥似的手指撚起一枚新摘的黃芩瞧了瞧,扭頭若有似無地瞧了一眼看似是在曬藥材,實則眼神幾乎是黏在那扇緊閉的房門上的少年。
叱咤風雲、天不怕地不怕的燭龍如今也有了情愁了。
她無聲地笑了笑。
山中衆妖死傷慘重,她最近都在忙着治病,早上一群人浩浩蕩蕩進山采了幾簍子藥,一早上的功夫全都晾好了。
時臨魂不守舍地随手拈了一把放在架上,符轲見他下手虛浮,趕緊竄上來幫了一把。
這幾日主上瞧着都跟丢了魂兒似的,說什麼也不搭理,總是呆呆地望着一個方向。
符轲見他看的方向俨然是槲月屋子的方向。
半個多月了,她一直沒能成功修出人形,邈姨說她毒入肺腑,須得好好将養。
他們主上就三天兩頭往人家屋裡跑,去山裡挖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藥材給邈姨,最後得到了一個水靈靈的白眼:沒用。
掌握淨化之力的狐族聖女,如今的力量比他時臨都要強橫純粹,挖那些個凡藥對她毫無作用。
然後主上又折騰着一宿一宿守在人家門口,稍微咳嗽一句他都要探頭瞧瞧。
經常跟他說話說着說着就無意識地開始長籲短歎,聽的他腦袋都大了。
所以符轲即使看着他家主上臉色不佳,還是不要命地湊上去:“主上,你……沒事吧?”
時臨眼神都懶得給他一個:“沒事。”
符轲被這冷冷一句噎住,半晌才臉紅脖子粗地憋出一句:“你……不會是喜歡她吧?”
時臨霎時瞳孔劇震,扭頭一瞪,他那雙桃花眼瞪得瘆人,“你……胡說八道什麼!”
他他他他……有那麼明顯嗎?!
邈姨來問也就罷了,連符轲這個傻龜居然也看出來了!
符轲被吓得一激靈,但還是覺得很無語,就他那每天恨不得走到哪都要把她别在褲腰上帶走的樣,誰看不出來啊到底!
“主上……你要是喜歡人家,就跟人家表白呗,你不說就是天天把她屋子盯出個洞來也不頂用啊。”
“我不去。”
時臨臉可疑地爬上通紅,出奇地沒有點着他腦袋訓他,反而是自己耷拉下腦袋,眼珠烏黑潮濕。
符轲疑惑:“為什麼?”
“我……我覺得不太合适。”
符轲撓頭,“這有什麼不合适的?”
時臨皺了皺眉,想罵卻又忍住了,沒好氣道:“她死裡逃生,身負血債,如今大局未定,我去跟她表白,豈不是亂她的心嗎?”
他話音剛落,身旁傳來一聲輕笑。
時臨錯愕看去,卻見邈姨抱着手好整以暇地瞧着他。
“邈姨你……”時臨臉漲得通紅,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你偷聽我們說話?”
李邈捋了捋頭發,“我可不是偷聽,你們又沒設結界,再說了,喜歡一個人又不是什麼需要藏匿的事兒,你跟她說了沒準又是一種鼓勵和支持呢?”
時臨卻搖搖頭,正想說什麼,卻被一股大力拉扯過去,隻見符轲拉着他在前面狂奔。
超級神龜的力量不可小觑,他想掙開使不上勁兒。
“主上!喜歡一個人要勇敢,總是畏畏縮縮的人家什麼時候才能知道你的心意!”
“阿朝!阿朝!”符轲一路呼嘯着朝她的房間拖着時臨跑了過去。
時臨吃了一嘴土,想制止都開不了口。
跑近了卻聽到裡面傳來說話聲。
時臨手心一振将符轲蕩開,又做噤聲手勢,眼神警告,符轲霎時不敢說話。
“月兒,其實這件事我本來想等你化為人形了再說,可是……馬上就是朝尊大典,此去危險重重,我實在不願留下遺憾。”
一個溫潤的聲音遲疑響起。
“長淵,你怎麼吞吞吐吐的,這不是你的性格啊。”槲月聲音虛弱,卻帶着幾分促狹。
長淵沉寂一瞬,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月兒,你我相識數百年,青梅竹馬直至今日,我……早在越山時便心悅于你,如今越山隻剩你我兩人,從今往後,我便是你最親的人,你可願嫁給我,從此讓我來照顧你,一生一世?”
符轲霎時噤若寒蟬,眼神不住地瞄來瞄去。
怎麼辦怎麼辦,被人給搶先了,萬一阿朝要是答應了,那主上得多傷心啊!
他以為主上會怒發沖冠,抑或是面色鐵青,難忍其情。
可時臨卻不發一語,眉頭緊鎖,隻是默默聽着。
像是凝水成冰一般,屋内屋外都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隻聽屋内傳來一陣清嗓的咳聲,本來清越的聲音有些滞澀,“長淵,你該知道我視你為兄長。”
長淵聲音帶上幾分苦澀,“我知道,從小到大你都跟在我身後,像個小尾巴,如今我立時三刻要你做出選擇不大現實,我隻是想向你表明心迹,表達我……這幾百年未盡的心意。”
時臨長睫微動,仿佛變成了一尊雕像。
長淵等了許久,也沒等來心上人的回複。
沉默,也許是最好的拒絕。
他隻得苦笑一聲,為她掖了掖被角,低着頭出去了。
屋内沒有聲響,隻有柴火噼裡啪啦地響着。
良久,屋内傳來長長一聲歎氣,又伴随着一聲低笑:“怎麼,準備在我門外站崗到天黑?”
他都忘了,她的修為如今連他都探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