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就算是她這個苦主站出來向世人澄清當年之事乃是厍玉谌所為,恐怕也沒人會相信,反會覺得她這個狐族聖女也被孽龍要挾或是收買了。
“這步棋真是走得好啊。”她忍不住歎道。
四人一時陷入沉默。
“我們先在越山轉一圈吧,看看還留下些什麼東西。”時臨打破了沉默。
衆人驚覺山頂的風如此凜冽,便也都默認着朝下走。
這條路她少時跑過千萬次,越山重巒疊嶂,可連綿起伏的丘陵也不少。
她是一隻皮毛雪白的九尾狐,毛發蓬松柔軟,躺進草叢裡能感受到自己的毛和越山的草一起被風吹得搖搖晃晃。
她喜歡變成原型在草叢裡滾來滾去,或是自己編個風筝帶着秋靈漫山遍野的跑。
如今在其中緩步慢行,卻生不出分毫歡喜。
狐族心齊,大家不分尊卑上下,都住在一塊,有條熱熱鬧鬧的街市,其中住着數百戶人家,皆是用山中樹木自個兒搭的房子。有做小買賣的,門前擺了小狐幼崽愛吃的饴糖、桃酥;也有打了簾支個竹椅,日日在檐下曬太陽的老狐狸;更有那喜歡雜耍的,每天琢磨點人界傳來的新鮮花樣,逗得山裡的小狐狸在房頂上、人群裡跳來跳去。
她随父母住在靠近山腰的一棟竹屋,說是族長,可也與平頭百姓沒什麼兩樣,既沒修建高大宏偉的殿宇,也沒有置辦服侍的下人,他們就一家三口,安安靜靜地住在小房子裡,三天兩頭聽人冒冒失失闖進他們家,請她爹出門去給料理官司。
說是個族長,倒更像人間村裡的裡正,除了守山門、練妖兵和斷官司,每天就是圍着老婆孩子打轉。
他們停下腳步,看着眼前的景物。
越山昔日的房屋和殿宇都被燒盡了,隻剩下燒得焦黑的遺骸和架子搖搖欲墜。
至于那些失了靈魄的屍身,早已被兩百年的山風吹得風化消失了。
隻剩下無邊無際的野草,放肆飛舞。
不管是燃過多猖獗的烈火,風一吹,草芽還是會一茬一茬竄起來。
槲月蒼白的臉顯出一抹笑容。
四人垂眸站立許久,權當是為越山數百亡魂默哀送行。
“月兒姐姐,”秋靈擡起頭,“我們還能拿回他們的靈魄,讓壞人付出代價嗎?”
槲月牽着她的手,聞言緊握了握,點點頭,“一定可以。”
雁過留聲,這世上的事隻要做了,就一定有迹可循。
沒道理好人該整日躲躲藏藏,擔驚受怕,壞人卻能窮奢極欲,高枕無憂。
厍玉谌陣法敗露,此時定然已經收到消息,越山是不好待了。
趁着沒天黑,槲月将秋靈裝進固魂幡,一行四人下了山,便如泥牛入海,自此消失了蹤迹。
……
青岚境,靖安縣。
厍宮便坐落在青岚境境内,但妖尊陛下平易近人,與民同樂,遠見便覺春風拂面,故而治下諸人也沒覺得拘束。
雖然偶爾幾次會撞見妖尊陛下殺人或是陰着臉,平頭百姓也都覺得不過是貴人之間的争奪,與他們無關。
而且妖尊陛下酷愛說書,曾有受陛下青眼的,直接加官進爵,請進厍宮裡飛黃騰達了。
久而久之,靖安縣說書人紮堆兒起來,人人都能講兩段書。
今日青蘆館的藝人已然拿着折扇和醒木大馬金刀往桌前一坐,從容地灌了杯茶,瞧着館内人越來越多。
二樓雅間請進一位面容煦和、春風拂面的雅士。
“各位看官,今兒個咱就說說這妖尊陛下的發家史。哎呀,這可真是一段傳奇呐。想當初,妖尊陛下出身蛇族,血脈卑賤,可他高風亮節,不争不搶,一心輔佐那燭龍族族長夫婦,更是在燭龍族滅時接下了養育遺孤長大的這個燙手山芋,其品性那可是比起上古真神也不遑多讓呐!”
藝人頓了頓,底下響起一片喝彩聲,樓中雅士面色清淡,不見情緒。
“那孽龍時臨天賦極高,彼時的妖尊是處處不如、場場不勝啊,但他依舊不争不搶,肯盡心輔佐子侄,成為他的左膀右臂。可惜子侄雖通天達地,自有一身的本領,可品行不端,太過頑劣,反瞧我們陛下,日日苦修,汗水嘩嘩淌,眼睛熬得跟燈籠似的,可修為雖是拍馬也趕不上,可他盡心盡力,不曾懈怠一日啊。哎,世人笑他東施效颦,學了個四不像的燭陰之火,可他英勇起義,打倒為帝不仁的孽龍時臨,如今才掙出這一份家業啊!”
“啪!”
雅閣中的茶壺劈裡啪啦砸了個粉碎,隻見那雅士面皮抽動,眼睛發紅,嗜血般死死瞪着場上講得酣暢淋漓的藝人。
“誰讓他講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