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臨冷眼瞧着,不明意味地笑了笑,“難得見你如此性情。”
許今朝眸色未變,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把那蛇的屍體踢遠了些,跟許紹的屍身踢在一塊,顯得相得益彰。
随後又在原地蹲了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捏了根草稈折來折去。
“我也難得見時臨大人心情如此不錯,不會動不動拂袖而去。”
她竟是還在介懷當日時臨憤然離去之事。
他一個被冒犯的人都沒說什麼,這小女子反而計較起來。
不過時臨難得沒為此感到生氣,甚至心裡還有些許……想笑?
總覺得這小姑娘回回見了他擺張客客氣氣的面具,看着笑盈盈的,但就是一看心裡就煩得很。
如此這般陰陽怪氣,他反而覺得這才是真正的她。
“當日我……”他幾乎沒怎麼猶豫便脫口而出,可說出口了卻又懊悔自己幹嘛要跟她解釋,于是又閉上了嘴。
許今朝卻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隻有氣無力道:“時臨大人如今披了張人皮混在人群裡,倒也是風生水起,是吧,林石長老?”
時臨心中一凜,她果然已經知道了。
他化名為林石,藏身于天穹宗之中。
一個妖怪卻跟人界一群修道者天天一起生活,也就隻有藝高人膽大的燭龍大人敢如此做派。
他也沒什麼好遮掩的,“我來是為了找一樣東西。”
“找什麼?”許今朝看他期待地瞧着她,似乎很希望她可以問出這個問題。
時臨手掌一翻,手中憑空出現一把镂刻着暗紅紋路的劍。
“龍淵?”她還記得這把劍的劍銘。
“這是燭龍族的信物,當年我母親在托孤時,與我一起将龍淵交給了厍玉谌,後來我去厍玉谌所設地庫之中反複查探,也沒見到那把劍,後來探聽到那把劍被蛇族奸細羽瀾竊走帶到了人界,這才化名追來。”
許今朝心中許多疑惑驟然解開,于是低聲喃喃道:“怪不得……你當時無端在厍玉谌的地牢裡出現,許紹一個用妖怪内丹吊命不人不鬼的玩意,居然能布置出這麼嚴密和強大的陣法。”
時臨見她始終眉眼沉凝,完全不經大腦地說道:“你……别太難過了。”
這句幹巴巴的安慰一出口,時臨就知道自己說了蠢話。
怎麼可能不難過,從小到大唯一的慰藉,竟然是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最好的朋友,以那麼慘烈的方式死在她面前。
許今朝卻知道他是在安撫她,于是自嘲地低頭笑了笑。
“你知道我為什麼叫許今朝嗎?”
時臨:“為什麼?”
許今朝擡起頭,眼睛裡閃過懷念,“那個時候我每天渾渾噩噩的,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也沒地方去,而且所居之處總是有妖怪侵擾,不管是做活還是居住都沒人願意收容我,我就每天睡在墓地裡,幾乎是跟骨妖同枕而眠,多少次搶地盤差點死了,隻有阿清願意收留我。”
頓了頓她又道:“許夫人陳鳳竹是個典型的閨中女子,對我這種沒有背景又野氣的女子自然是看不上的,但是耐不住阿清喜歡跟我玩,許紹又一直幫腔,所以許夫人也隻能默許把我收進郡守府做阿清的伴讀。”
“我那個時候特别興奮,因為我看别人都有家,隻有我沒有,整日和孤魂野鬼混迹在一堆,所以看着阿清的家,我就好像也擁有了一個自己的家,我覺得很開心,所以我就用了許姓。”
“那今朝呢?”時臨忍不住問道。
許今朝洋溢起一個堪稱幸福的笑容,“金川郡過生辰,都是祝别人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今朝,這個名字一聽就特别有盼頭,就是那種……每天一睜開眼睛都有嶄新的一天要過,都有新的事情可以期盼,你知道那對我來說是一種多麼幸福的感受嗎?”
今朝,許今朝。
每一天的人生都充滿了盼頭,像是永遠有冬日暖洋洋的日光照耀的午後,像是從地裡頂破土壤的新芽,像是雨後嫩葉上晶瑩剔透、搖搖欲墜的雨露。
多美好啊。
許今朝說得高興,扭頭一瞧時臨凝得如墨一般黑漆漆的眼眸,忍不住愣住了。
因為他的眼睛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湧動,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眉心緊緊擰成一團,下巴繃得緊緊的,但那張線條堪稱淩厲的臉上卻顯露出一絲……柔和?
就像是那天她說起自己曾在墓地睡過幾天的經曆時,他臉上曾露出的表情。
許今朝難以承受别人這樣的眼光,不由得伸出手遮住了他的眼。
細白的一雙手驟然碰觸他的眼皮,涼涼的,軟軟的,讓他幾乎心裡一悸。
“你是在……同情我嗎?”許今朝幹啞的聲音幽幽傳進他的耳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