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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這種話術,這是命運,這是注定的,這是你必須做的,這是你沒有選擇逃不掉的。有人給他安排好了下一步,有人推着他向既定的道路前進,可是從來都有人問過他的意願,所有人都默認這是他該承受的一切。
這是所謂命運嗎?不,這不是,這是被人所玩弄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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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是血色的天,如巨獸大口的殘陽懸在天邊似垂非垂,扭曲虛幻的人影穿梭在黑紅交加的光影中,一切都是那麼光怪陸離。他突兀的落下一滴淚,那滴混着血色的淚珠滴落在他腳邊堆砌的白骨上,霎時,大地崩毀,天空龜裂,所有的場景埋葬于虛無。
路明非從噩夢中驚醒,他已經很久沒有夢見這種場景了,在血色的廢墟中被未知人影追逐曾是他最恐懼的夢境。他喘了口氣,胸口像是壓了塊石頭般沉甸甸的,被橫放的胳膊毫無知覺隻能從指尖處感受到一點觸電般的麻癢,在試圖掙紮着縮回手的時候,他的手腕被一個人按住了。
“别亂動。”疲憊的聲音還摻了點不耐煩。
路明非試探性的睜開一隻眼,陳觀主就坐在他床邊的椅子上,摁着他的手腕細細摸索,看樣子是在給他把脈。
“呦,老頭,我不是你的關門大弟子嗎,怎麼你還留了一手不告訴我啊,我都不知道你還會把脈。”說出口的聲音沙啞的不像話,路明非緩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線。
“我也就會這兩招,你要想學我給你介紹我那個中醫朋友,他鐵定樂意教你。”陳觀主摸了半天脈,松開後給路明非遞了杯水,“起來吧,别老躺着,年輕人就該多運動運動。”
瞧瞧,這又是在内涵他虛,好歹他在學院的體能訓練也是能拿個不錯的成績,怎麼落在陳觀主嘴裡就和小雞仔似的。路明非并不想過多的和陳觀主争論這個話題,他總覺得拿“虛不虛”這個話題挑事會損傷他的,呃……男子氣概,用尚存知覺的手接過那杯溫度适口的水,看了一圈才發覺少了點什麼,“诶我師兄呢,怎麼沒見他人,他剛才還在呢。”
陳觀主閉上了眼,恨不得把不言不看不聽寫在臉上。
說實話,路明非從未看到過陳觀主臉上出現這麼戲劇化的表情,恨鐵不成鋼裡又透着點“我就不應該出現在這兒”的無奈。果然,人類的本質不是餅狀圖就是調色盤。
“你那寶貝師兄那麼重要?兩眼一睜就問人在哪兒?是半步都離不得他了?我還以為你醒過來第一反應是問你自己怎麼回事。”
路明非撓撓頭,反正他沒覺得自己這問題有哪點不對,“哦。那我師兄去哪兒了。”然後他很榮幸的獲得了來自陳觀主的一雙白眼,但是他這次讀懂了這個眼神的潛台詞——這徒弟不能要了。這什麼屁話,他還全胳膊全腿活蹦亂跳怎麼能說不要就不要。
“真是一眼能望到頭的未來啊……”陳觀主歎了口氣,“你們不是半夜的航班嗎?我讓楚子航先回去收拾東西了,等會他就來接你。”
“那就好。”話題兜了一圈路明非才把重心移向自己,他把薄被團吧團吧抱在懷裡,似乎這樣就能緩解一點對陳觀主回答的恐懼,“所以我怎麼回事,老頭你把脈都把我胳膊都摸麻了。”
“憋的。”陳觀主眼都沒擡一下,端起另一杯茶自顧自喝着。
“啊?”這個模棱兩可的回答确實讓路明非一愣,他偷摸着掃視了一圈屋子,确信沒有任何東西能讓人聯想到不太對勁的事情,真該死,他明明就是個潔身自好的小道士,就連手辦他都買的最正經的款式,“敢問陳道長,這個結論你是怎麼得出來的?”
陳觀主緩緩蓋上杯蓋,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他這徒弟想歪了,他難道是什麼很不正經的人嗎,還是說他的話就惡俗到能讓人瞬間聯想到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他盯着路明非看了好一會,才開口說道:“我的意思是,是你心裡藏太多事憋的了。”
“這不就更不對勁了嘛!”路明非猛地合掌一拍,“我可是樂天派,能有什麼事情值得我藏着掖着。”
陳觀主嗤笑一聲,還樂天派呢,他把路明非從12歲養到現在,早就摸清楚他是個什麼德行了,之前讓他改他也不聽,後來聽進去了他又不改,這樣搞下去遲早有他自己受的,“知道我的話你這死小子半點都沒聽進去,但我再給你提醒一遍……”
“小小年紀心思重沒好事。”陳觀主說出口的後半句話和路明非的聲音重疊了。
路明非掏掏耳朵,好像完全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你這話說八百遍了我耳朵都聽出繭子了。那我也再說一遍,您老人家說的話我有時候也是會聽的。”
“你還頂嘴。”陳觀主剛想一巴掌抽在路明非後腦上,但又想到他現在算半個病号,舉起的手又生生止住。
“停停停,打住打住。”見狀路明非急忙雙手合十,都說趁人病要人命,陳觀主雖然不會真的要他的命,但絕對會讓他生不如死,“咱别讨論我是什麼德行了成不,再怎麼說我也是你欽定的徒弟,都留點面子,你好我好大家好。”
“有事問?”面對這種笑容稱得上谄媚的路明非,除了有事相求外陳觀主想不出第二個理由。
“那個……”路明非搓搓手,在被放置在床邊岸幾的紅絨布袋上鎖定了那枚玉墜的影子,他示意陳觀主把東西拿過來,“老頭,你對這東西有印象嗎?”但說實話,路明非并不是很想見到這東西,在他昏過去前,那種無數刑具像在奏打擊樂似的敲擊他腦仁的痛感他再也不想經曆第二遍。是的,他是被生生痛暈過去的。
陳觀主撚起繩子,仔細看了兩眼,神情說不出的古怪,“這東西你還留着?”
“啊?我不該留着嗎?”陳觀主那見了髒東西的表情讓路明非一激靈,他反問,“問題是我壓根不記得我還有這東西。”
“真是稀奇……”陳觀主嘀咕了兩句,路明非因沒聽清楚臉上的疑惑是絲毫不減,陳觀主又指了指攤在手心的玉墜,“這是你搬來道觀的那天我送你的見面禮,當時你挺喜歡的還會戴着玩,後來摔裂了,我就再沒見過你用過。”
“裂了?”路明非拿過玉墜,對着光細細查看才發現玉墜的中心确實橫亘着一道裂紋,隻不過他當時看的粗糙沒發現罷了。
翻來覆去好幾遍,路明非的眉毛都快擰成麻花了。不對勁,還是不對勁。他怎麼能對一個很多年前用過的且早就沒有什麼印象的挂墜有這麼大反應。燈下的玉石泛着瑩潤的色澤,然後所有的光澤都凝聚成一個朦胧的光球,寸寸沒入他掌心。那刹那,渾身的溫度都被抽離,從玉墜中透出的那股冷森森的寒意從掌心蔓延開來,凍的他牙齒都在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