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桑沒想跟過去,一想到她要和夏侯郢待在一起她就渾身不自在,哪怕能看見他也不行,她剛想找個借口推辭,沒想到徐薇已經挽住了她的胳膊。
“紀姑娘,一起去吧。”不等她答應,徐薇帶着她往涼亭的方向走去。
徐薇挽着紀桑的手臂,輕笑着問:“紀姑娘可懂得茶藝?”
紀桑淡淡地回道:“不太懂。”
徐薇輕輕一笑,眼中帶着幾分含義不明的意味,“公子喝茶向來極為講究,這茶水若是老上一分,或涼上一絲,滋味便全然不同了。每次我給公子泡茶,總是分外小心,生怕哪裡做得不到位。”
紀桑“哦”了聲,心裡好像隐隐明白她說這話的意圖。
徐薇側目瞥了紀桑一眼,唇角微揚,似是無意地說道:“茶如其人,泡茶的人要知曉茶的品性,才不至于辜負了好茶,若不懂,豈不是浪費了,你說是不是?”
紀桑明白了,她這是在炫耀,也是在敲打她。她想告訴紀桑,她和夏侯郢不相配。她不知道徐薇為什麼會認定她喜歡夏侯郢,但也忽然想起,之前住在紀家的時候,夏侯郢可沒那麼多毛病。她習慣現代人的沖泡方法,随便捏起一撮茶,倒上開水洗過一遍,他也照樣喝得下。
用她的話來說,就是慣的。
徐薇的話在她聽來很可笑,紀桑也懶得再開口辯駁。
涼亭裡的石桌上擺放着一套黑釉茶具,閑聊之間,一個公子哥兒拿起一個在手中觀摩,笑道:“這是建陽窯産的兔毫盞,今日好山好水好茶,不如茗戰切磋技藝,大家也樂一樂?”
幾個賓客紛紛點頭,皆露出興趣之色,尤其是祝知白拍手叫好。
紀桑皺皺眉,這祝知白怎麼這麼喜歡湊熱鬧,除了那張臉和她正擔長得相似,性子一點也不如她正擔穩重。
徐榮一聽,含笑環顧一圈,道:“幾位不知道吧,清硯的點茶可是一絕,今天借這良辰美景,清硯,不妨讓大家見識一下?”
另一位公子哥道:“對對,不如讓我們也開開眼。”
祝知白點頭笑道:“謬贊了,鬥茶不過是為圖一樂,今日也算應了景緻,就是不知有沒有願意和我比試一番的友人?”
正當衆人笑語互相推辭之時,夏侯郢卻忽然輕聲道:“既如此,倒不如我與小祝大人切磋一局,也算趁此機會讨教幾分茶藝。”
他此話一出,衆人不由一愣,随即将目光轉向夏侯郢,紀桑也微有些意外地瞥向他。
紀桑實在沒想到夏侯郢冷淡疏遠的性子,竟然會主動和人邀戰。
祝知白看了夏侯郢一眼,随即拂袖一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夏侯公子既有興緻,我便領教,今日隻求切磋技藝,輸赢倒不在意。”
夏侯郢與祝知白對坐于石案兩側,一旁的小厮将茶具準備妥當,在場的公子們還有紀桑、徐薇皆上前圍觀,目不轉睛地望着兩位公子。
二人各自夾起一塊茶餅放在面前的小爐子上,用微火慢慢翻烤,沒一會兒,紀桑便聞到了濃郁茶香,幾乎是同步,夏侯郢和祝知白分别開始碾茶羅茶,碾成粉末的茶餅用絹羅篩過後,隻留下了最細膩的茶粉。
“這同茶同水,怎麼比出高下?”紀桑不禁嘀咕道,現代人喝茶雖講究,但不多,絕不像他們這般步驟繁雜。
徐薇側首看了她一眼,給紀桑解釋:“這鬥茶比的是湯色和湯花。茶色貴白似白乳,則為絕品,青白、灰白、黃白次之,湯花咬盞是上好。”
“咬盞是什麼?”
“湯花緊貼茶盞内壁久而不散。”
湯瓶已經在一旁開始冒氣,卻不見夏侯郢和祝知白動手。
紀桑微微歪頭,似懂非懂地看着,祝知白瞥見她的神情,開口解釋道:“烹茶的水溫是關鍵。水煮不到火候,茶粉浮起來,煮過了頭,茶粉便沉下去,茶味發苦。隻有恰到好處的‘三沸水’才能将茶色、茶香充分點出。”
夏侯郢垂眸凝神,等待着湯瓶裡的水滾沸,忽然接話道:“沸如魚目,微微有聲為一沸,邊緣如湧泉連珠為二沸。”
話音剛落,湯瓶中騰起細細的蒸汽,水面翻滾微響。待到水湧如浪,夏侯郢與祝知白幾乎同時将湯瓶拎起,擱在一旁,動作行雲流水。
“這騰波鼓浪是三沸。”祝知白補充道。
紀桑随口“哦”了聲,心中無語,古人這日子果真清閑,沒加班壓力,也沒KPI考核,連點茶這事都能花費半個鐘頭。
夏侯郢略微側身,右手夾起茶盞,注入一線沸水,細細轉動盞壁預熱,再輕輕篩入茶末,倒少許熱水後,他娴熟地用茶筅攪拌,将茶末調成濃膏。接着,他繼續注水,旋即揮腕攪動,茶湯上浮起細膩泡沫。幾番注水攪拌過後,茶湯由茶綠漸次變為乳白,泡沫綿密。
“乳霧洶湧,溢盞而起,夏侯公子茶藝果然厲害。”周圍的人不禁感歎。
紀桑不懂點茶之道,但看到夏侯郢茶盞之中似乎全是泡沫,像一層厚厚的奶蓋,她忽然特别特别想喝一杯芝士奶蓋奶茶。
祝知白在旁邊也不遑多讓,随着每次注湯,動作和竹筅的高度都有所調整,手腕翻動,輕巧而流暢。随着攪動,茶湯表面泛起細白泡沫,一片鮮白。
圍觀之人一片贊歎,紛紛圍上前去,細細打量兩盞茶。左側夏侯郢的茶盞泡沫細緻凝厚,乳白如雪;右側祝知白點的茶則綿密鮮明,無瑕潔淨。
看過一番後,衆人不禁對二人點頭稱奇,卻從湯色之中選不出一二。待茶湯稍靜,二人小心端起茶盞,略作傾斜,湯花皆在在盞邊穩穩貼附。又靜置少頃後,祝知白茶盞中的湯花稍有渙散,雖有“咬盞”之意,卻隐隐顯露些許“雲腳渙亂”之态。
“如此看來,是夏侯公子技勝一籌。”祝知白擠出笑容,謙和一笑,拱手道:“夏侯公子茶技深藏不漏,今日知白領教了。”
夏侯郢淡淡道:“承讓。”
紀桑拍了拍祝知白的肩膀,朝他豎起大拇指,安慰道:“祝知白,你也已經很厲害了。”
夏侯郢側眸看了一眼,紀桑的小動作盡收眼底。他表情淡然,沒什麼情緒說道:“既然茶已經點好,不如接着分茶。”
徐榮見狀笑道:“正好,夏侯公子的畫師紀姑娘也在這裡,想必這茶面上若添一筆,必是妙趣橫生。不知紀姑娘可否借此揮毫,在茶湯上作畫?”
他話音剛落,旁人紛紛起哄,期待地看向紀桑。
紀桑下意識地看向夏侯郢,希望他能意識到自己的水平,不要讓她出來丢人,結果夏侯郢盯着手中握着的茶盞,連看也沒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