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那位踱步身前,微微俯身道:“姑娘,你追捧者甚衆,怎地不曾尋人贖身出去?”
如夢霎時垂眼:“前車之鑒不敢重蹈覆轍。貌美女子在外本就難安,倒不如就在此處待着,直到年老色衰攢夠了錢,自己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了卻殘生罷了。”
前車之鑒。
或許是如霜,或許是許多的姐妹。
“那你可曾有一瞬間想過要做夏少爺的妾侍?他有錢,對你又尚可,至少不用在此屈身逢迎三教九流之輩。”
“自然有,”朱唇玉面,柳眉輕擡,“隻是比起成為他的妾侍,若我能成為他,該多好啊。”
若我能成為他,該多好。
容暄本意想安撫她,告訴她想求富貴沒有錯,不必自覺低人一等。
此言既出,恰如一記重錘,砸進她心。
她驚覺——自己其實還是擺脫不了身為公侯高高在上的傲慢,自以為是俯瞰民生多艱,實則未曾将芸芸衆生看作與自己等同的道友。
她們每個人在對抗脊梁上的負累時,腳步深深,走出了獨屬于自己的路:
後宅長大的官家小姐能夠發出“來生不願作女”的哀鳴;
位極至尊的貴妃娘娘能夠不顧自己為逝去“情敵”申冤;
與夫情深的母親能夠給冒天下大不韪的自己搭起後盾;
世俗慣見的餘氏夫人能夠在生命盡頭銘刻自己的姓名……
那麼,此刻以色事人的青樓舞姬也能夠堂堂正正地說出,比起攀附他的淩霄花,我更願将其取而代之!
不是衆人皆醉我獨醒,而是紅飛翠舞之間,一顆顆心迸出單薄身軀緊緊相貼,在無形巨手的迫害下苦苦支撐。
那種東西,像蒲草,堅韌而不斷。
更像名劍,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如夢尚且沒有發覺自己所言金玉難換,當為一句之師。
而容暄的耳邊仿若又出現了铮铮劍鳴,激蕩着她持久溫熱的心口。
“姑娘,冒昧相問,你可願自己贖身出樓?錢财不必擔心,自由亦不受限。若你擔憂安危,随時往府上與家中女眷小姐作伴;若你擔憂名節,我可使你悄悄随商隊南下青州。”
那個俊美無匹的公子說,隻要你一句話。
如夢當然心動。
但她就像自己說得那般,年紀輕輕已在風月場上見慣了人情世故,嬌橫潑辣隻是手段,而難以抹掉她的清醒。
更何況,鶴立雞群的光彩是掩蓋不住的。這位貴客立如芝蘭玉樹,笑若朗月入懷,眉宇間自有沉着出衆的風儀。
他一定是将成大事者。
自己怎敢輕易攪入風雲之中?
“雖不知公子身份,但奴家不欲也不敢往他處去,實在是辜負您的好意了。”
如夢始終敏感地感受着那份溫柔凝視,其間不含半點輕挑。這讓她開口婉拒的話添了幾分艱澀。
“也好,那姑娘素日裡小心些,有為難之事随時可使人來國公府尋我,莫要有顧忌。”容暄徹底展開眉頭,眼含欣賞,薄唇笑得柔和,“若是力所能及之時,亦可如對小段般向他人伸出援手,卻要以保全自己為上。”
她潇灑起身将走,衆人影從。
“我雖也不是什麼博學的夫子,倒也想送你兩句道理。”
“一句是,天下之人不如你如夢者多矣!你之智慧心性世間佼佼,庸才蠡蟲們合該高看你五分。”
“另一句是,善有善報,不可自覺不配。你的來路坎坷,将來卻必定光明燦爛!”
如夢墨黑的瞳狠狠一縮,她感到有什麼明悟呼之欲出,向前跟了幾步,低聲道:“還不知,貴客身份?”
卻聽漸行漸遠的清朗聲音并未壓低。
“姓容名翎,大雍定國公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