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三,去點幾個妥當的人收拾行囊,過兩天陪段公子一起走。銀朱,給夫人寫封信讓他們帶過去知會一聲。到時他們可先與商隊同去青州,正好可以順便将一些要緊的信捎過去,一應安排皆交與夫人,再往毗鄰的慶州去探看。”
“是。”
“是。”
薛舉适時邁步往前将人扶起,免得跪久了膝蓋傷痛。
“段正明,你就不怕本國公得此天降至寶,進而做些大逆不道之事麼?到時候,你可仍是有逃脫不掉的牽連!”容暄長眉一挑,随口吓他道。
少年人的面色猶有些惶恐不安,答話卻是毫不遲延:“我本想将此事咽在肚裡一輩子,可荒唐之下竟被祁先生撞破,想必這亦是國公的天定機緣。國公救我性命,諒我冒犯,諾我複仇。此恩慎重,願為國公效死!”
雖未曾直言,意自明也。
他頓覺有淬寒目光,如刀刃般刮過他眼底,又很快收回,仿若僅是自己的錯覺。
容暄放開攥緊的手指,眸中總算是洩出一絲笑意,道:“你大病未愈,且先随容三去用些飯食,歇息歇息。這兩天就在府裡住下,既是讓你能飲藥治病,也要記得把令妹之事與人細細講來。但凡她還在帝都,我們自當盡力早尋,不令她陷入更深的險境。”
“多謝國公!草民告退。”眼前少年獲得肯定顯見頗為振奮,大踏步離開廳堂,全然無有之前的癫狂頹态。
這才像個少年模樣嘛!薛舉心下慨歎。
而他此刻仍是胸膛咚咚亂跳,尚未完全從那般震撼的消息中緩過神來。
一座無人知曉的鐵礦啊……那足以打多少條大刀,淬多少把長劍,造多少副甲胄啊!若能坐擁其上,怕是拉起一支大旗也無甚阻礙了罷!
想到此處,他心間火熱,愈加敬佩定國公的冷靜淡然,真可謂泰山崩于前亦面不改色啊。
主君果不愧是當世無雙之人。
卻倏然聽得“啪嚓”一聲,隻見定國公猛然由坐而站起,因着斬弦的刀把橫斜挂腰,一并撞落了滿桌零碎。連那新得的注春亦是随之骨碌碌滾落裂開。
容暄眉目飛揚,玄黑雙瞳比發間的墨玉珍珠武弁冠還要明亮幾分,忽如盛滿春光。她薄唇輕張,笑逐顔開,身姿抖動間,引得腰間挂的沉香木嵌珠腰牌不住地雀躍輕晃。
自頂着小叔的名走上這條不一般的荊棘路,她時時以謹慎為要、以冷靜為本,一向少有情緒如此外放之時。
可此時,她聲音清朗,一掃往日之陰霾:
“自年少時起,我便不信天命,不遵吉時,不拜廟堂。此生隻為應為之事,無懼将遇之險。而上天待我終是不薄,賦予我才能,又贈授我堅韌,時至今日甚或是送我通天的寶藏。”
“可見,就算世人皆指責我違逆不馴、離經叛道,隻要我自覺無愧于心亦無愧于民,總有懸河注火、簪星曳月的那一天。”
“諸君與我,志趣相投,誼切苔岑。今共走登淩霄之路,若真能取得此物,必将大有助益,但願諸君與我均能如願!”
薛舉與她相識得晚,從未見她這般歡喜。他也刹那定心,朗笑出聲。
嶽銀朱亦是雙目湛湛、雙頰暈紅,即時俯身作揖道:“國公以聰明神武之資,抱濟世安民之志。素來普施利物,不于其身。縱然您不顧天命,天命亦不得不屈身于您。畢竟,當世之人,無出您右,銀朱笃信,大志必成!”
祁隐早已開始在心中措辭,隻可惜容暄望過來的那刻,他腦海裡還是一時空白。
是以,他沒忍住眼神閃躲,轉而垂首擡手起卦一蔔,音色冷冷如玉石相擊:“國公自天祐之,吉無不利。”
容暄微微颔首,本就含笑的面龐更是浸染得明亮異常,比傍晚天邊的新月還要粲然。
她極目遠眺天垂,耳邊劃過身側斬弦在鞘中的铮鳴,又被周遭友人的笑聲所淹沒。
此刻雖天光變暗,衆人于正堂中皆身着單衣卻并不感到寒涼入體。
容暄似有所感,喃喃道:“邁邁時運,穆穆良朝。”
原來冬日早攜風雪而去,春日已然過半。
這麼快,初夏将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