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民依舊匍匐在蠻人鐵蹄下用滾燙的血肉澆灌那片土地,高門豪族卻聚集在清談聚會上推杯換盞追求名士風流。嘶啞的求救聲早已被帝都的欲醉暖風緩緩吹散在路上,隻有同樣艱難紮根在黃土中的雍民還時時惦念着遠方淪為奴隸的兄弟姐妹。
而北甯城是北十六城中最近的一座,是雍人若想收複失地必需踏出的第一步,更是燕小将軍徹底聞名于大江南北的揚名之地。燕翎之名随之被捧上神壇!
萬萬千千的百姓實在是渴盼了太久,在多年絕望裡總算見到一絲曙光,誰能忍住不緊緊攥住帶來希望的那個人呢!
“‘定國公領兵追擊,燕兵聞風棄城而逃,遂克北甯……’陛下,如此捷報,定國公此番是大功啊!還請您擢升他的品階,賜下厚賞!”禦史大夫史回舟到底是顧及着不能禦前失儀,勉力克制住聲音顫抖,似有滾滾淚珠劃過眼角皺紋。
吏部侍郎杜羨之尚且年輕,聲如洪鐘:“容家子屢建奇功,真不負容家寶樹之名,上天保佑他死裡逃生,有他在,北境将安矣!”
“老夫有生之年有幸得見十六城歸來有望,哪怕現今隻是收回了一座,便已死而無憾了啊哈哈哈!”
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喻尚已逾古稀,乃朝廷官員最為年長者,曾教導先帝的詩文經書,堪稱大雍柱石之所在。他素來為人嚴肅,也重文教而輕武事,今日于朝上聞聽捷報卻難抑笑容,當真是難得的大喜。
禦座之上不發一言,靜靜看着這一切。
“史大夫與去世的輔國大将軍有多年同窗之誼,杜侍郎師從平陽郡夫人之父秦懷仁先生,喻仆射深受老定國公的救命之恩。您三位皆與容家沾親帶故,難怪這麼急着給容家子洗白罪名!”
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突然插進前述歡聲笑語中,文德殿的氣氛為之猛然一滞。
其他兩位大人面色不佳,卻不敢在陛下面前發怒,而喻老大人才不會忍氣吞聲。
他自百官之首的位置回頭,見說話之人是陛下一手提拔的太仆寺少卿盧秀,出身天河盧氏,方才及冠幾年便順利坐到了正六品的位置上。
近些年來,天河盧氏除了強撐着的世家體面也始終沒聽說有哪個子弟能撐起家業,直至盧秀在清談宴會上憑借禮儀之論大出風頭,又不知怎麼得了陛下青眼,盧氏才算是重回帝都上層的視野。
“盧秀,且不說兩位定國公的貪功冒進罪名是罪人尹題所誣陷,單是北甯城重歸我大雍之功難道不比你寫那些空洞的文辭值得升官加爵嗎?想當年我喻尚寫文,為的是民生疾苦直達天聽,如今之小輩眼盲心瞎,竟也能憑着些無用筆墨嘲笑于我?”
“可笑!爾等蠢貨,還不速速住嘴!”
喻老大人毫不吝惜言辭,當場把盧秀怼得面紅耳赤,隻得深深作揖,退回行列中去。
夏峰雖加太傅虛銜,可到底隻擔禮部尚書之職,位次列于喻尚之後。
見扣帽子的進程不妙,他也懶得聲援盧秀,轉而給幾個親信使了眼色,其人随之将提前準備好的由頭拿出來大談特談:
“容将軍少年英才啊!卻是不知我大雍是否有足夠的錢糧支持大軍北伐呢?固然誰都想收複失地,但總不能為了剩下十五座城池讓陛下都節衣縮食吧!”
“是啊,眼前還隻是反擊,此後若是主動進攻,大軍開拔卻不知要耗費多少糧草啊!這幾年連帝都都常常下雪,百姓收成不佳,若是為此增加賦稅,怕是不妥當。”
“百姓多艱啊,怎麼能為了提高自己的名望犧牲百姓的辛勞呢?這豈非是一種惡行,定國公和大将軍向來一心為民,必然也不願啊!”
……
冠冕堂皇的理由一出,哪怕是喻尚都沒辦法反駁——不然怎麼說,讓百姓節省口糧全拿出來湊軍饷和糧草嗎?還是讓陛下别吃喝玩樂了從内庫捐一大筆出來?
别看現在收複失地全雍歡騰,若真如此說出來,怕不是要被打上奸佞的罵名,遺臭萬年了!為官者誰願如此呢?
若是後者,你是要造反嗎?畢竟陛下沒什麼失當之處,再是老臣也不能貿然找茬啊。
宇文辰倒是掐準風向變換的時機出聲:“朕作民父母,自然不願傷子民之心血。正如諸卿所言,朕情願忍一時之氣,而不使百姓為賦稅之繁重終日勞作。又兼之今冬錢糧不豐,故而進軍北伐之事,且先押後再議。”
“至于封賞北軍一事,夏太傅。”
“臣在。”
“你攜衆卿拟個章程出來,盡快上奏給朕朱批。”
“是。微臣也想鬥膽為容将軍求個恩典,邊關苦寒,容将軍汗馬功勞卻多年無暇回帝都,如今邊境局勢既定,不若诏将軍回京述職,也算是慰他一番勞苦。”
“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