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暗啞聲音破開默然傳來:“你真的很像你父親。”
容暄詫異一瞬,父親他向來恪守規矩,而自己這樣離經叛道,原來也像他嗎?若是小叔還在,會怎麼樣呢?
或許這些問題永遠不會得到答案。
顧敬沒有喚人進來,自己劃開火柴,點燃了身側小桌上的一支短燭。
透過昏昏燭火,他盯着那雙湛湛雙目,沒有再如開始般吓唬她,也沒有再回答她的話。
隻是緩緩而言:“此後諸事應當與我相商。攻下北甯城時我寫的奏折想必也已經到帝都了啊。回去吧,小将軍。”
一切盡在不言中。
翌日清晨。
容暄又坐在熟悉的正廳下首,這次是與衆人共商對敵之法。
燕四皇子率援軍到來,無疑是極大地增強了燕軍戰力。
原本北甯、北陽、北原三城的守軍應算得上是燕太子嫡系,燕四皇子固然在軍中呼聲甚高,怕是也很難将手伸進這裡。
“燕太子在北甯城失利,甚至被小将軍斬去一臂。看來燕皇對他是大失所望,所以才把燕四皇子都派來咯!”
“非也,非也!燕太子的身後是上三部的大貴族,到底是老牌勢力,一時受挫不代表沒有翻盤的機會。”
“那燕四皇子可是把持着十六城裡的八座城池,誰的勢力大還真不一定!”
“你還不知道燕人嘛,極端崇尚勇武。燕太子都缺一臂了,他身後的人未必不會轉投他人,舍四皇子其誰?”
“之前探子報來的消息不是說燕三皇子也頗有些動向嗎?鹬蚌相争漁翁得利啊!”
“不是,俺沒太明白,燕四皇子來了也一樣打,管他們那點兒彎彎繞幹啥?”
“田沖你都升了昭武校尉了,倒是動動腦子。燕四皇子率軍入駐北陽城,北陽城原守軍可是燕太子黨,他們能毫無嫌隙?不在這裡做點兒文章豈不是如同傻子嘛!”
顧敬打斷底下的吵嚷,直言道:“必須立刻出兵,于陣前叫破燕四皇子的存在,最好想辦法挑起雙方的沖突。”
此言與容暄的想法不謀而合,她也解釋道:“大将軍所說甚是。燕太子不會放任自己的地盤被人占據,我猜測,北原城估計也有守軍調過來,至少在人數上不會比燕四帶來的人少。我們必須要快,趁着雙方尚未磨合妥當在他們中間留下不可逾越的鴻溝。大不了做個局,讓燕四大出風頭,再幫幫我的老朋友燕太子,我們便無憂矣。”
官職最高的兩位都敲定了大方向,其他人也深覺認可。
“傳令,忠武将軍容翎與定遠将軍楊玄去點兵,于今日正午出戰!”顧大将軍斬釘截鐵道。
“是!”
衆人将退去之時,薛舉适時發聲:“大将軍,我昨日在醫師院落見受傷的将士們頗為郁郁,哪怕是沒有受傷的士卒們好似也有怯戰之心。末将以為,此前我軍多有大勝、所向披靡,而昨日雖不算大敗也無傷亡但确實狼狽回城,如今當以鼓舞士氣為先,否則即使是假意迎敵也容易出差錯。”
顧敬聞言,很是贊賞:“薛将軍心細如發,此乃谠言爾。容将軍,可托付于你乎?”
“大将軍有命,不敢不從。末将聽令!”容暄領命,神色肅然。
行至城外校場,楊玄便先行命人清點兵卒。容暄早已曆經多場戰役,不像初次上戰場怕自己出問題而隻敢挑選親兵。于是她走上高台靜候,望着下方逐漸收攏成形的并肩作戰的兄弟們,揚聲開口:
“将士們,今日我們站在這裡,将向侵占了北陽城的敵軍首次發起進攻。我知道,你們中有許多人,在昨日的小小失敗面前有些畏懼,這很正常。就連我定國公容翎都中了一箭,諸位也見到了受傷比我更重的兄弟,故而想起了那些年被燕軍騎馬沖陣的恐懼。”
“或許有人會想,我們為什麼不退回北固城外去,那裡是燕軍難以攻破的地方。我隻能告訴你們,我們沒得選!”
“太祖皇帝在時,沒有人覺得燕軍能占據十六座城池,可是他們仍然一刀刀斬斷了北地百姓的脊梁;而今,若你覺得退後能免受欺淩,那麼請你看着吧!你将看着我們身後的父老鄉親淪為奴隸,看着腳下的土地沾染上妻兒的血淚,看着自己的屍骨被蠻人肆意踐踏!”
“大雍,早已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你們還敢後退嗎?你們還能後退嗎?今後,我們還要并肩作戰無數次,一定還會有人流血犧牲,我向你們保證——隻要我還在馬上,我将永遠是戰場上沖在最前、撤在最後的一個!”
“不過,不需要為此向上天祈禱,我們自可掌握命運!我們大雍的士兵不是可以随意丢出的棄子,但凡有方法能夠讓諸位免于犧牲,大将軍就一定會帶領我們去做!就如同今日,我們要做的僅僅是佯敗,擾亂燕軍軍心,諸位可願與我等同去?”
“願!願!願!”
容暄擡手作出下壓的動作,振聲道:“大雍威武!”
“大雍威武!大雍威武!”
“北軍必勝!”
“北軍必勝!北軍必勝!”
環繞在振聾發聩的激昂喊聲中,祁隐突然疑心自己好像有受驚暈眩的病症。
他望着高台上的那個挺拔身影,連正午的日光都格外偏愛她,像是專門為她的光芒增色而來。
如此,竟分不清是哪一方更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