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容暄擡起輕撫刀鞘的右手,扶起這位也很年輕的懷化郎将。
“本将軍欲與天宇争高,薛郎将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薛舉愣了一下,複又徹底震住。
大雍立國百餘年,宇文國姓無人不知。尤以當今即位以來,為彰顯皇權赫赫,莫說名,連姓中的“宇”字都嚴禁在詩詞中亂用。
故而連他這樣的粗人都很快明白過來其中深意。
他起初是大驚且擔憂定國公家族清名,而後卻仿佛立刻有火焰在他的胸膛灼燒,燒得他渾身幹渴難捱。
自古以來,一旦有從龍之功便是潑天富貴唾手可得啊!
宇文氏丢了十六城仍無動于衷,不知有多少雍人在被奴役時會痛罵這所謂的天家。一向自稱有天命在身之人卻沒有得到眷顧,是否預示着江山亦可拱手他人?
十八九歲的女子尚有淩雲之志,以國仇恨為己任,不顧惜己身而敢一望大位。
那麼他薛舉一介武夫,命如草芥,有賴容氏恩惠才得今日,何敢不為大業以命相搏?
薛舉的狹長眸中目光灼熱,深深拜首行禮:“将軍恩重,實不敢辭。卑職願性命安危全權交付于您,必将為之竭盡心力,還望将軍保重自身,早成大業!”
邊塞的秋,松風古硯寒。
二人叙談間轉出簌簌作響的松林,言笑晏晏,沒有誰能想到他們剛剛議論着什麼樣的要命話題。
“将軍,薛郎将,顧大将軍遣人來尋,言北固城的百姓聚衆從西南邊前來,指明要見容将軍和定國公。”容一快步上前,彙報的語氣急促。
薛舉趕忙詢問:“可知緣由?”
“屬下不知。”
容暄有些猜測,卻不敢作實。
果然,舉步行至大營西面,便有士卒向容小将軍解釋,這些百姓都是聞聽昨日戰果而來,他們誤以為定國公尚在,送來一頭小羊緻謝。
顧将軍了解後未親至,令容小翎将軍處理此事。
容暄甫一現身,樣貌實在打眼,哪怕是從前未見過他的父老都向此處湧來。更何況還有一個眼熟的酒家姑娘正在對身邊人念叨着“這就是少将軍”,即使衣着單薄都擋不住熱情如火。
一頭小羊被胡亂緊綁在一旁,兩個漢子拖着它過來,非要交給定國公。
容暄有些無措,薛舉也沒見過這場面。哪怕定國公在時治軍極嚴又兼身在邊地,麾下士兵從不敢劫掠百姓,但平民見到軍士還是會畏懼退縮,更不用說主動前來軍營了。
他們都不知道北固城及周邊村落的人們經曆了怎樣跌宕起伏的心緒變化。
在雍北十六城陷落後,北固城成為了真正的邊防重城。換句話說,一旦邊軍頂不住燕國的壓力後撤,城内諸人頃刻間就會淪為奴隸,以血汗供養異族的仇敵。而容氏兩将軍的噩耗傳來,幾乎像是敲
響了北固城的喪鐘,猶如壓頂的烏雲沉沉覆過。
直至今晨,因着昨日大勝,顧将軍應允夥頭兵可以出營到城中采買一些肉食,也算是難得的慶祝。屠夫從他們口中聽聞容小将軍回來與北燕後撤的兩個大好消息,一個時辰内即傳遍全城,驅散了即将落下的烏雲。
逃離魔爪的感激之情被推至頂點,素日裡隻敢守着一畝三分地的普通百姓都難以抑制,城中攏共沒養幾隻羊,這些百姓就這麼湊錢分攤了一隻的價,趕忙拎着送來了在他們看來有些兇神惡煞的軍營,将赤誠的心就這麼簡單地捧到了容暄的面前。
容暄的胸腔裡有什麼在激蕩,猛烈地、瘋狂地撞擊着灰暗的世界。她仰頭遠眺,才發現,原來昨晚下了一層雪啊。
江山一夜,瓊瑤萬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