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爾察眼見自己熟悉的這員小将即将落敗,喜意還未攀上眉梢,異樣的感覺再一次席卷全身——為什麼這人如此劣勢仍然不退呢?難道是有所依仗?
常年帶兵的将領往往會信任自己的預感,這種東西在關鍵時刻可以拯救他的性命。他不敢小觑,立刻收刀勒馬後退。
甫一回首,一抹銀色流光從後方飛速劃過,沖散簇擁的衆人,直指中心大營方向。
大營?太子殿下!
科爾察大驚之下飛馬回援,親信同樣綴在他身後急趕。
隻差五步之遙時,卻見一柄銀月刀以不符合其輕便刀身的力度狠狠劈下,尚未着甲的燕太子左臂騰空,血流如注!
燕太子眼睛所見比身體所感更快,一個活生生的人眼見自己的手臂被砍下,痛徹心扉的感覺促使他立刻痛呼出聲,整個人幾乎支撐不住身體,軟倒在攙扶的侍從身上。
周圍奔來圍捕刺客的燕兵卻仿佛見鬼一般,紛紛驚聲叫嚷着後退。誰知營地後方竄出來一隊精兵強将,趁機從背面收割了這群燕兵的小命。
科爾察心中疑雲愈重,定睛一看,面色如遭雷擊。
卻見那人雙目炯炯,眉目清俊,但眼中殺意有如化作實質般鋒利。他一身輕甲寒光閃爍,端坐于一匹燕國的駿馬上,尤以頭盔上随風飄動的彩色翎羽最為矚目,使他的身份呼之欲出——大燕的心腹大患,雍國的少年戰神,容翎!
向來在萬軍之中敢給自己搞點特殊裝飾的,必然是實力過人者,否則和活靶子又有什麼區别?
容翎自從首次上戰場時就給盔上别了一支翎羽,既是為了吸引敵軍也是為了激勵己方。燕軍起初圍着他打,後來發現隻得避着他逃,以至于燕兵無人不曉戴翎者為誰。
“是容翎的鬼魂回來索命了,快跑!”
“鬼!鬼!熊焘之神救命!”
“救我啊,求求你放過我,你不是我殺的啊!找統領去!找太子去!”
一時間燕軍大亂,科爾察強迫自己鎮定心神,大喊:“不要慌!有人假扮鬼魂故意吓唬我們,勇士們,殺了他!”
事實上,此言實在很難勸阻潰逃的士卒,畢竟那張臉看起來是一模一樣。
容暄手上銀月刀殺敵不停,大笑道:“燕太子,且放你一馬!以後睡覺都給我睜一隻眼,看着你爺爺我怎麼取你性命!”
科爾察無法,隻能盡力收攏潰兵,與親信一起護着燕太子向北撤退,往燕國占據的原雍國北甯城而去。
慌亂之間,他回首與自己死而複生的老對手深深對視,陰霾籠罩心頭,隻得倉皇離去。
兩相夾擊的隊伍會合,薛舉等人拍馬而來,問:“将軍,追不追?”
“窮寇莫追,收兵!”容暄搖搖頭,帶着衆人回營。
能進固然優秀,但能退才是一個優秀将領真正的水準。
北甯城與北固城外的駐紮地本就不遠,一旦守兵來援,大好局勢頃刻間便可能毀于一旦。更何況,容暄向來信奉父親的教導:
絕妙的戰機如深海上的燈塔,出現一瞬就能點亮方向,隻是好的舵手需要在向前的同時閃避水下看不見的礁石,否則仍舊會船毀人亡。
容暄今日襲擊燕太子是臨時起意,那個明亮的機會在她面前靈光一閃被她緊緊抓住,能夠全身而退就已經很滿意;若再追殺科爾察,結果對她來講難以預料。
薛舉分析戰局之時,身側的容暄似是想到了什麼,擡手示意他暫歇,勒馬轉身,對顧将軍派來清掃戰場的弟兄們說:“燕國的朋友已經差不多幫我們撲滅了火焰,記得取走他們留給我們剩下的糧草,方才不負這一番心意。”
不知是誰沒忍住笑出了聲音,這片己方幾乎無傷的戰場難得飄蕩着幾分輕松的氛圍。
回營之後,容暄坐在床邊卸甲,容一幫她把銀月刀擦拭幹淨。
半晌,這個同樣年輕的親衛終是難耐心中疑慮,單膝跪在床側發問:“将軍,咱們當時完全來得及斬下那個燕太子的腦袋,為何您隻留了他一臂?經此一事,他必然不會再上戰場,下次想逮住他可能不會像今天這般容易。”
“都說燕太子心思深重,今日一見,我卻覺得此人不過是愛玩些陰謀詭計,算不上多聰明。”容暄耐心回答,“若是我們殺了燕太子,燕四皇子怕是立刻要給我立祠祭拜。留他一命,把燕國的水攪得更混些才好。”
“隻要我不死,燕國必亡于我手,斬弦還怕等不到燕太子的腦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