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李隆基忽然驚醒,沖天的火光照亮了夜色,卻并沒有像白天那樣引起軒然大波,他驚疑不定,起身就要出門看,武仙真披着衣服追上,手裡還拿着高力士準備的披風。
等他推開門,卻見佛堂外站着一名女子,背影格外眼熟,讓他愣在原地,一切的不滿與不安都瞬間消散。
“是你嗎?九娘?真兒?你回來看我了?”
武仙真聽到這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稱呼,眼神直接冷了下來,先前那些柔情蜜意她裝得很累,總算不用再表演了。
“恐怕要讓三郎失望了。”女子轉身,是盛裝打扮的楊玉環。
玉環的穿戴和上一世死前如出一轍,隻是少了一支鳳钗,現在正躺在武仙真的梳妝匣内。
她額間的桃花在火光的映襯下愈發豔麗,發間簪着一朵牡丹,眉眼如畫,可眼神卻格外淩厲,像是□□而生的神女,端莊而高貴。
“李三郎,好久不見,聽說我讓太子送給你的禮物,你很喜歡,還要給我封賞?”玉環一步步走向李隆基,直到兩人不過一臂之遙,他才看到她脖子上圍着一條潔白的絲巾,突兀而鬼魅。
“你為什麼總是會把我當成别人呢?可你得不到的人,不管幾生幾世,永遠都得不到。對了,我不要什麼郡君,也不要古玩奇珍、绫羅綢緞,我隻有一個很簡單的要求,就是你的一句話。”
李隆基再次看了她好幾眼,确認面前的人隻是楊玉環,而不是他曾心心念念的人,又聽她這樣咒自己求而不得,頓時怒氣橫生,就要叫人,卻發現所有的人,不管是禁軍還是暗衛,甚至隻是侍從,都換成了他不熟悉的面孔。
隻是不熟悉,卻非完全陌生,應該是在哪裡見過。
可不論他想遍了仙居殿、太子府,甚至和太子最不對付的忠王府上,都沒有能對應的人。
直到他看到了逍遙客和不遠處的李龜年,不禁瞪大了眼睛,格外不解。
“李隆基,别費心了,這裡從裡到外都是又一坊的人,你的那些人,包括陳玄禮,現在隻怕都在做夢呢,有高仙芝他們看守,不會在夢中出事的,但醒着的人就不一定了。”
“你想要做什麼?”李隆基氣勢不減,可到底不比年輕時,已經不再讓人畏懼,至少玉環絕不會退縮。
玉環笑了,頭上的牡丹花微微顫動:“放心,我不會髒了自己的手,真的隻要你一句話,你不會有任何事,而且今後一定會比從前過得還要好!”
“究竟是什麼話,若是之前所說替代品之事,我想應該已經過去了。”李隆基眯起眼看玉環,嘴裡那樣說,可還是忍不住把她與心中的人作比較,想要透過她看别人。
玉環看出李隆基在做什麼,面上也冷了幾分,嘲諷道:“你以為我會在乎你一個老頭子的感情嗎?别自作多情了,你真讓我惡心!”
“我要你立刻傳位給李琩,然後做一個安享晚年的太上皇。”
“放肆!來人!來人!将軍!”李隆基見喊人不管用,便叫起了高力士,卻發現對方早就被武仙真用白日那柄劃傷她自己的劍給架在一旁。
而武仙真也确實如她所言并非隻會跳舞彈琴,拿劍的手絲毫不晃,制服高力士這樣高大威猛還随他多次出生入死的人都很輕松。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李琩在盧栀和陳舟的護送下走了出來。
“阿耶。”
“别叫我阿耶,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李隆基本想假裝李琩不知情,卻被對方親手打破了這層幻想。
“阿耶,你不是同意了要給玉娘一個恩典嗎?何必出爾反爾呢。”李琩手裡拿着的正是前半夜李隆基在酒後寫下的手書,上面很明确地寫了會答應給斬下安祿山頭顱的楊玉娘一個恩賞。
這個圈套簡單卻也實用,至少李隆基在此之前根本沒有想到玉環提出的竟然是皇位,畢竟她看起來和李琩的交情并不深厚,甚至因為李琩曾經心悅她而主動避讓過很長一段時間,尤其是在他大婚後。
李隆基怒極,看向武仙真,冷笑道:“到底是你教養的好兒子,我看錯你們母子了。”
“三郎昨日說了一樣的話,而我的回答也是一樣的。”武仙真回望過去,眼底深如潭水,瞧不見昔日的一絲情意。
李隆基的記憶力很好,瞬間便明白了她的意有所指,但他也決不會這樣輕易妥協,隻要等到天亮,陳玄禮和暗衛一定會想辦法救他,作為他精挑細選留在身邊的人,即使被放倒,也不會超過三個時辰。
“李隆基,你一直忌憚又一坊,忌憚蜃樓,我們又一坊的東西從來沒有劣等貨,你如果不答應,那就隻能和你的那些忠臣良将在這裡等着康蘇兒的鐵騎,等他們來踏平你們的屍骨。”玉環從袖中取出一個銅管,将裡面的密報遞給李隆基。
玉環見李隆基的表情猙獰,陰得和一塊馊了的抹布一樣惡心,心情又好了幾分,忍不住勸道:“别猶豫了,至少你做太上皇還是能享受榮華,依舊是至高無上的地位,這個位置你們老李家很多人都做過,你阿耶不也曾是太上皇嗎?怎麼輪到你自己就不肯?你阿耶知道你觊觎過他最喜歡的妹妹嗎?興慶宮書房暗室裡的那幅畫,本該是先帝的陪葬品吧,也是你昧了下來。”
她細數着李隆基那些陰暗到不能見光的心思,一條又一條,聽得武仙真和李琩都沒法控制自己的表情,而又一坊那些早就知道的人也沒好到哪裡去,當面聽人戳破的感覺也是很微妙。
除了玉環和李隆基外,估計隻有作為知情者的高力士最為淡定,他歎了口氣,并沒有因為被刀劍脅迫而恐懼,反而有種類似于解脫的輕松感,還能笑着和玉環搭話:“玉娘子,這皇位本就是要傳給太子的,你們又何必聯手逼宮呢?”
“我隻是正大光明來向陛下要求他兌現自己的诏令,而我一個弱女子,如今兵荒馬亂,帶一些人保護也不為過吧,何況除掉安祿山也有太子的功勞,之後若是康蘇兒打過來,少不得還得太子親征,或者是他手下的得力将領出兵,如果不強加幹預,隻怕高仙芝他們早就被那些奸佞說得掉了腦袋,大唐的安危難道隻靠幾個禁軍或者那些不成器的暗衛嗎?”玉環拿出一塊絲絹,扔在李隆基身上。
他展開一看,上面早已用他的口吻寫下了傳位于太子李琩,甚至還有門下省的審核批複等,就差他蓋下玉玺。
“你們又一坊已經滲透到這種程度了?”比起被脅迫,李隆基更為自己手下人的立場問題心驚。
玉環搖頭:“怎麼可能,就算有我們的人,也絕不會在诏書上做文章,那會引起國家動蕩,你仔細看看下面那方私印。”
“玄真道人”幾個字刺痛了李隆基的眼睛,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父皇竟然如此荒謬,把空白的诏書賜給又一坊。
玉環在找到這玩意兒的時候也不敢置信,可一想李隆基的荒唐不亞于此,再往上數也有迹可循,便沒有那麼驚訝了。
他們已經耗了一個時辰,李隆基在等陳玄禮等人恢複,玉環并不擔心,又一坊的特效藥加上音娘的幻術,那些人隻怕已經沉溺于美夢無法自拔。
但遲則生變,拖得越久确實會有各種意外和不利因素,她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沒想到當年在逼她自盡時那麼痛快的李隆基,現在卻這樣想盡辦法挽救,縱使她搬出了陸玄英、先帝都見效甚微。
果然在這個老不死的心裡,什麼愛情、親情都不如他手中的權力重要!
即使這是人之常情,可作為曾經的受害者,她不可能原諒對方,不讓他嘗一嘗她死前的痛苦,已經很仁慈了。
“快點選吧,别磨蹭了,不然天亮我們隻能把你送給康蘇兒了,想必你也很想念你的亨兒吧?據說康蘇兒有意稱帝,納李亨為貴主,堂堂王爺給人做小,你們李家顔面何存?”玉環半真半假道,她還不至于把李隆基送給别人當俘虜,那樣不如今晚她直接了結了他。
但她已經給出了信号,李隆基也知道,如果不照做,則性命堪憂。
年邁的帝王最終還是選擇低下他高貴的頭顱,沒人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也沒有人在乎,所有人要的隻是一個傳位的結果,過程并不重要。
看着他不情不願地蓋下玉玺後,玉環突然道:“其實你也沒必要這樣,做個太上皇不好嗎,總比丢了命強,現在的你已經沒有辦法改變既定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