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落葉,飄散在長安的街道上。
同樣被卷起,在風中淩亂卻又帶有一絲神聖,甚至因為陽光太盛而被鍍上一層金邊的是音娘半黑半白的發。
她那張看起來年輕恬淡的臉上又一次揚起了笑容,讓本來不算特别漂亮的臉蛋顯得格外勾人,不論男女老少,無一例外都被吸引。
就像她摻了猩猩血的飲品,明明知道詭異,卻依然吸引了無數人,血樂宴的門檻被一提再提,還打消不了那些人的欲念。
蜃樓正如它的名字,狀似蓬萊的仙境,實則為虛妄,一戳即碎,也像那些妄念,像那些通過鬼神之道而達成的心念。
音娘持劍而立,獵獵風聲鼓動了她的衣袍,那光影流動間,玉環仿佛看見一滴滴血從她的劍尖滴落,滲入土壤中,開出一朵朵深褐色的花。
如果是别人和她說,要殺了李隆基,她很難去相信,甚至會嘲笑對方不自量力,包括她自己的複仇計劃,也從來不敢輕易把這個選項放在其中。
她知道自己的能力,能保下武仙真的命,讓其當上皇後,再讓李琩成為太子已經很不容易了。至于李隆基的命,哪裡是她想索就能索的呢?
但是音娘不一樣,或許從康蘇兒帶她登上蜃樓的那一刻開始,這個渾身都是謎團的女人就注定改變她很多想法,成為打破常規的一種可能。
音娘說要殺了李隆基,她信。
就連對方手挽劍花,長身玉立的模樣,都仿佛是凱旋而來的勇士。
她對音娘有莫名的信任,不是相信對方能從始至終和自己站在一起,不是相信對方的人品,而是相信對方能說到做到。
“可是,為什麼呢?就算李三郎不容蜃樓和你,但也隻是警示朝臣與皇子公主們,最多還有部分世家,又不能真把你怎麼樣,你為何非要冒這麼大風險呢?”她不禁攥拳,想要通過這種方式積攢力量,否則連在音娘面前說話都顯得底氣不足。
音娘将軟劍抛起,反手握住後收回腰間,又捋了捋耳邊和腦後的碎發,收起了讓人心生雜念的笑容,變得沒什麼表情:“哦,沒什麼,單純看他不順眼。”
不等她打破砂鍋問到底,對方又補充道:“這是我的私事,和你無關,也和天下無關。”
其實還是有關系的,但見音娘這個态度,玉環也沒有多說的必要了。
康蘇兒像是看夠了戲,又好像是才想起來還有自己的事,一個縱身就跳到二人面前,目光在音娘腰間的軟劍上流連,笑容裡仿佛有鈎子,一改怼天怼地的潑辣嬌蠻,一秒裝乖:“音娘,想不到你還會這個,軟劍可是很難學的兵器,既然你有心殺了老皇帝,不如我們……”
“你别做夢了。”一直擅長怼人的康蘇兒沒想到有生之年會再被人怼,眉間那點紅都快被埋進表情扭曲的褶皺裡,氣得不行。
玉環似乎看懂了音娘的意思,便替人解釋道:“就算要殺,也是等到李琩成為皇帝後,否則天下不就亂了套。”
康蘇兒哪裡不懂,隻是故意那樣蒙混過去,企圖達到自己的目的,被看破後隻能撇撇嘴,一臉不甘心也不能說什麼。
“怎麼樣,要合作嗎?隻要你聽我的,離開這是非之地,你想要的自然都能達成。”其實要按音娘的意思,最好玉環和陳舟他們所有又一坊的人都離開長安和洛陽,但玉環的級别太低,顯然不能左右坊主的想法,連逍遙客都控制不了,還需要她親自動手。
就像當年把逍遙客的兄長帶走一樣。
玉環沉默着看了看面前的音娘,又轉向了一臉不悅卻硬撐的康蘇兒,視線在她們之間徘徊,又在她們的期待之中說出:“抱歉,我不能走。還有,你們把阿栀弄到哪裡去了?”
“就算不走你也阻止不了我,我也是好心,你自己想找死,還要拖一整個又一坊陪葬嗎?”康蘇兒這話其實毫無道理,又一坊如何并不是她能決定的,甚至坊内每一個人在這種重大決策前,也都保有自己的意見。
這些是坊主更疊後不斷修改的坊規之一,也是又一坊脫離皇權後最重要的改變之一。
和蜃樓、突厥、仙實樓,包括李隆基的暗衛組織都不一樣,即使很容易出問題,卻有了一點人味,不再像一個高速運轉的情報裝置。
“你的阿栀很好,他很快就會回來了,包括陳行止。對了,你的叔父也很安全,隻不過換了人保護,不再是從前那個吳家籠餅的吳娘子。”音娘的聲音裡略帶笑意,但玉環知道對方并沒有真的在笑,聽到關于叔父的消息,她也毫不意外,畢竟音娘從前也是又一坊的人,現在擁有了蜃樓,對這些事恐怕更是了如指掌。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玉環記得小時候就經常吃吳家籠餅,可是自己的叔父并沒有什麼特别,她有些擔心,怕還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音娘瞥了她一眼,這回的笑容裡倒是有幾分真心,可也不乏對她的取笑:“你多心了,你那叔父不是個有大能耐的人,也不值得别人拉攏,姓陳的那小子什麼時候開始關注他我不清楚,但我确實是在認識你以後,順便說一句,現在的李娘子是我的手下。”
玉環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對于音娘從又一坊挖人的行為,她也沒辦法處理,隻能寄希望于陳舟趕緊回來,一個改名換姓的吳娘子不打緊,但誰知道還有多少個吳娘子僞裝成了旁人。
她正為又一坊的将來憂心,就聽遠遠的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喚:“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