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巷,一行人正疾步往青水閣走。
季無月手下提了個人。
察覺到那人的磨蹭之意,少年箭袖輕抖,那人便發出哀嚎聲來。
“我去,我領你們去還不成麼!”
聞言季無月手勁微松,小人兒便泥鳅一般滑了下來。
是個傀儡妖。
若說傀儡妖為木偶戲中的人偶所化,那眼前這隻傀儡妖大約為戲班中的醜角罷。
細長的八字眉,仿佛透着說不清道不明的哀怨。
眉下的白色油彩直覆到鼻尖,繞着眼下一圈又以黑墨塗抹,在這黑白相間中,唯餘眼尾勾勒着一抹胭紅。
他身量纖瘦,濃妝下的黑眼珠滴溜溜地轉,被季無月一瞪,又縮了縮脖子,低聲道:“冤家,哪來的這麼個壞脾氣的捉妖人。”
他不過是昨晚耍了個人,竟被從暗處揪出來,又火急火燎地綁他來了這。
青水閣現,老者見到幾人并無詫異,兀自轉身取了二人法器歸還。
“還以為你不會這麼爽快。”季無月訝然。
“老朽是個生意人,做生意最講求的即誠心誠信。”老者微笑道。
“帶你們去也去了,現在可以放了我吧。”
出巷子的路上,傀儡妖不住哀求。
他身上有這捉妖人的符箓,是以逃脫不得。
“還有那勞什子張清,我去的時候人就不見了。”
他被毛大人派來打探張清的下落,若見了就打包帶到知縣府,可他那夜操縱着夥計溜達了好幾圈,才發現那人竟早就逃了。
“好啊。”少年長指一掀,符箓被揭去一角,他大發慈悲道:“你可以走了。”
傀儡妖大喜,卻在下一刻感到一陣扭曲的痛感。
他被打回了原型。
“你要做什麼?你出爾反爾!”傀儡妖大驚失色。
“自然是殺你。”
方才偌大的人身變成巴掌大的木偶落到地上,季無月半蹲下身将它拾起,玩味地在仔細端詳。
“為何殺我,那姑娘被我趕到你房裡,你難道不高興?”木偶人的嘴巴僵硬地開合。
他從幾人出妖市就一路跟了來,這小子分明是想讓紅絲帶姑娘關心他的,他推波助瀾一把又如何。
“呃——”
他話音剛落,季無月便毫不猶豫地捏爆了手中人偶。
木偶頃刻間化為青煙。
“那晚傅姑娘果然在你房中。”沉默許久的沈澈安出聲。
“季公子,它雖為妖,卻并沒有實質性傷人。”楚雲渺顯然不認同他的做法。
季無月側眼,額前的碎發掩住了眸光。
确實沒有“實質性”傷人,他想。
腦中不自覺浮現那夜傅窈不住敲門的情形,和接下來發生的……
他便橫生被那妖物戲耍的戾氣。
“既為妖,滅了便就滅了,有何不可。”他行事向來無所顧忌。
楚雲渺眼神清亮,問道:“那如傅姑娘那樣身懷魇息,是人是妖還未可知的存在呢?”
“既容得下傅姑娘,何以容不下小小一傀儡妖。”
她雖不是捉妖師,但也知曉捉妖人和仙門之人的共識,那便是隻收有害之妖,降傷人之魔。
是以哪怕一開始對傅窈有所戒備,但得知她并無傷人之意後便放任她去了。
甚至極力勸阻過師父抹殺傅窈的念頭。
“我哪裡容下她——”他駁道,但又立刻被打斷。
“季公子此前對傅姑娘喊打喊殺,一路下來分明屢次袒護,這難道便是公子的不容人之道?”楚雲渺雖不知二人有何仇怨,卻明顯看出他言行不符。
少年被問得一怔。
她說的不錯,他本就沒想要真的殺了她,但心中對傅窈的恨意卻是不假,故而他下山後才會不願見她,不準她再喚自己“阿兄”,也不允她和沈家的人情意暗投,他晦暗的心思偏見不得她好。
至于為何容得下她。
季無月起身,輕飄飄道了句:“她不一樣。”
他是為父母遺命才不得不保的傅窈,自然不能像對旁的妖魔那般對她。
“傀儡妖的話不能盡信。”
他話鋒一轉,意思是還得再走一趟找到貓妖确認張清的下落。
少年獨自走在前頭,楚雲渺虛虛收回視線,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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