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幾次心理建設,傅窈終于捏着鼻子喝完了那碗湯藥。
她和衣躺下,想着緩一會就起身去和他們去青水閣。
不知是不是藥性起了效,不過一炷香她就起了睡意。
眯一會也沒事吧,反正一會要用到她,季無月那家夥一定會把她拽出來的。
她如是想到,遂放任意識陷入黑暗。
……
傅窈一睜眼,她又變小了。
細小的手掌被另一隻手握住,在石台上描摹着什麼。
傅窈定睛一看,石台上鋪了許多張空白的黃紙,她的手正被帶着在紙張上畫着古怪複雜的符箓。
小小的身子坐在石墩上,她晃了晃雙腿,得了,地都夠不着。
“阿兄,怅鬼怎麼認出來。”唇瓣開合,她聽到自己甕聲甕氣道。
“怎麼一教你畫符就問些旁的問題。”小少年無奈,仍是答道:“怅鬼和人的模樣無異,多出現在山嶺間,男怅鬼左手小指殘缺,若為女怅鬼,便是右手小指殘缺。”
“好了,不許再分心了,阿窈你看,這處要這樣運筆。”
十一歲的小少年身量已經抽條,站在一旁青竹一般。
他低頭握住女孩的手,神情認真,正一筆一劃地教她畫着符。
彼時的季無月還是小小公子哥的打扮,一身青色錦袍,長發半紮半束,他一低頭,半披的發便從肩頭垂下,時而擋住女孩的視線。
“阿兄擋住了。”
說着小手胡亂扒開了他的頭發。
傅窈覺得驚異,原來原身和季無月還有關系這麼和諧的時候。
小季無月輕笑,眼眸溫柔潋滟,“那阿兄以後就把頭發都束起來,耽誤了阿窈學術法可不成。”
實則她哪裡學會了什麼術法,傅窈瞟了瞟一旁畫好的符箓,有些不忍直視。
筆迹歪歪扭扭,與其說是符箓,不如叫鬼畫符。
過了一會,女孩又打岔起來,“我不想再喝藥了,太苦了。”
她身子骨弱,季家便時常給她喂些湯藥調養。
“可是上次買的果脯吃完了?阿兄一會就去買。”小季無月伸出指尖點了點女孩的額頭,故作嚴肅道:“現在你必須給我乖乖學畫符箓。”
“阿窈自己試一試。”剛被帶着畫完一張符,季無月就要求女孩自己獨立畫一張。
良久,見女孩不動,小少年又鼓勵了一遍,眸子幹淨澄澈,道:“五行符是最簡單的驅邪符箓,阿窈聰慧,一定可以學會的。”
……還是沒動。
?傅窈怔了怔,這是要她這個“夢外人”來畫?
仿佛是将身體的掌控權交給傅窈一般,原身确然沒了動作。
傅窈接過毛毫,下意識地按照現代握筆的習慣握筆,剛一下筆就被小少年揪正。
“怎麼又這樣運筆,阿兄再教你一遍。”說着便耐心将她的手指擺弄到了毛毫正确的位置。
學會握筆,可傅窈不會畫符箓啊,她瞟過一旁畫好的,索性比照着描。
“不行,不許偷看,這次阿窈要全憑自己。”
小少年見她投機取巧,喚來院落裡的小厮收了一摞符箓。
小厮走過來的腳步虛浮,到傅窈身旁時,竟猝然暈厥倒地。
女孩吓了一跳。
小季無月翻過小厮的身子,小厮雙頰凹陷,面色慘白,正是入魇的征兆。
……
古樸森嚴的房内,季守拙負手而立,沉聲道:“無月,為父不準你再接近傅窈。”
小少年難以置信擡頭,“為何?”
先前讓他維護傅窈的是父親,現在勒令不讓他靠近傅窈的也是他。
此前小少年确實因為父親母親對傅窈的特殊關照而心有戚戚,可現在不一樣了。
他不似旁人家的孩子有諸多玩伴,他身邊僅有阿窈一個能說上話的人。
傅窈剛來時,他因心有芥蒂沒給過她好臉,但她卻不知道生氣似的隻一味讨好着他,讓他那些拙劣别扭的小把戲在她面前無所遁形。父親隻關心他術法修習地如何,母親身子骨弱鮮少和他說話,隻有阿窈關心他陪着他。
他教她畫符箓,教她辨别精怪,為她買愛吃的甜點,他早已把傅窈當作真正的妹妹看待。
可父親的話卻從來不準被違背,小少年低頭稱好,隻下颌勾勒出倔強的弧度。
季守拙最是了解這個兒子,歎息道:“你母親也是如此希望。”
他頓住,“母親的身子好些了嗎?”
柳如煙自産子後便孱弱不已,日日以湯藥吊着身子,甚少見客。
故此,季無月從不敢惹母親氣惱,也最是聽她的話。
“孩兒知道了。”他應聲而退。
這一幕被傅窈收入眼底,她的心底湧現一絲莫名的失落感,應是原身的情緒。
小季無月退出了去,季守拙轉身越過屏風朝榻邊走去。
屏風内除了季守拙的聲音外,又陸續傳來一女人的聲音。
傅窈不自覺屏住呼吸想去聽他們說了些什麼,她直覺與原身有關。
可聽了半天,隻聽到“魇息”、“禁術”等字眼,其間夾雜着傅窈的名字。
雖然她猜測這場夢境是原身的記憶,但上次她都能脫離原身的身體,這次為何不能。
福至心靈般,少女覺得身體一輕,回頭便見女孩仍在原地,而自己的身體已呈半透明狀來去自如。
她越過屏風直直走了進去。
隻見榻上卧着一纖瘦女人,相貌柔美,唇色是胭脂都遮掩不住的蒼白,是個典型的病美人。
那應就是季無月的母親,柳如煙了。
傅窈進去時,季守拙和柳如煙的對話已落到尾聲。
季守拙隐含怒意,可又不忍對病弱的妻子發火。
少頃,才道:“這個法子太過兇險,稍有不慎就——”
男人頓住,眼中竟含了淚,“如煙,就當是為了無月,你切莫以身犯險啊。”
柳如煙合上手中的書頁,搖搖頭淡聲道:“沒有她,便沒有無月。”
畫面戛然而止,傅窈腦中唯餘柳如煙的最後一句話,沒有她,就沒有季無月。
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