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越那次之後和陳澤凱的聯系就少了,但不可避免的陳澤凱還是會出現在他面前。
陳澤凱似乎知道柳越對他很不滿,所以他也不會湊近,隻是隔一段距離,像是欣賞一般肆無忌憚地跟蹤着柳越。
“你再跟着我,我要報警了。”柳越面無表情地說,“這樣有意思嗎?”
陳澤凱道,“我看不清你,所以覺得有意思。”
“柳越,你到底想要什麼?錢的話,我有的不比賀瑞少,論權,家父似乎更勝一籌,論長相,我自認為也不比賀瑞差……”
柳越卻是毫不客氣地打斷他道:“賀瑞從不會把自己和别人比較。”
“我和他算是競争者,比較是很正常的。”陳澤凱道,“我想要一個答案,我想了解你的選擇。”
柳越沒說話,陳澤凱又适時補充道:“我可以幫你再帶一期節目,無償,隻要你滿意。而且你說清楚,我不就知難而退了嗎?”
柳越停下腳步來看陳澤凱,他似乎覺得陳澤凱很奇怪,他盯着他打量半晌,才露出一個微笑。
“你是知難而退的人嗎?”
陳澤凱笑道,“你很了解我嘛。”
“你想要一個理由?”柳越看着陳澤凱道,“那我告訴你,因為你不是真的喜歡我。”
“你把我當追逐的商品,當你的藝術構想——你以為我看不出來柳莫是誰嗎?我不在乎你的意淫,但這不意味着我的退讓,更不代表你可以肆無忌憚地向前。”
“你是個瘋子,陳澤凱,你是個瘋子。并且你引以為榮。”柳越說這話的語氣非常冷靜,他慢慢繼續道,“你知道我的過去,認為我也該是個瘋子。”
“你認為我該是和你同病相憐,惺惺相惜的瘋子,你喜歡的是我身上所展現的疼痛和殘忍的美麗。你不在乎這個過程中我痛苦與否,你隻看到了一個細膩美麗的結果,你認為這是化繭成蝶的蛻變。”
“你喜歡的是我的脆弱,瘋癫,患得患失,這很符合你追求的文藝——不正常的感情是催生藝術的搖籃。我或許過去的确如此,但我不想這樣。”
柳越看着陳澤凱的眼睛說,“我不想這樣,我不想繼續痛苦。你愛的是痛苦呈現出的殘忍美麗,我曾經也墜落到這樣一種感情中,甚至會用疼痛來給自己帶來快感,可現在,我不想這樣做了。”
“這是我第三次說了,我不想這樣。我不想再繼續痛苦下去,賀瑞是我的賭注。相比于你的精神狀态,他是更客觀和傳統意義上的正常人。一個有良好家庭條件,會體察别人情感的正常人。他能看見我的痛苦,并且他想去解決。”
陳澤凱看着柳越的眼睛,那雙眼睛似乎堅定又迷惘,柳越像是在分析,又像是在通過邏輯說服自己。墨色的瞳孔下細細埋藏着一份難以察覺的哀傷。
“可是他失敗了。”陳澤凱說,“其實賀瑞什麼也沒做。他隻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我也可以做到的小事。”
柳越啞然失笑,“你當然可以做到。可能不會去做。”
“你會在吃完飯後去刷碗嗎?你會刻意去留意别人的喜好嗎?你會在意别人的想法和情緒嗎?”
柳越看着陳澤凱道,“你的心思全在舒服美好的一面上,你看這個世界的角度和正常人不一樣。你的鏡頭會對準菜肴的細節,但不會對準因為刷碗而皲裂的手;會對準冬日的白雪皚皚而不會對準被凍死的屍體……你的藝術世界你你是真正的主導者,而不會因為别人的想法和情緒而改變。這是你作品獨一無二的原因。”
陳澤凱耐心道,“我可以改,我遠比賀瑞和你更志同道合。”
“你沒必要改,因為你叫陳澤凱。陳澤凱就該是養尊處優的大導演,有自己的,說一不二的思想和決斷,這才是我同意參與拍攝的原因。”柳越頓了頓又說道,“就像你喜歡的是梵高的作品,而不是喜歡梵高。”
“可你就像藝術品……”
“賀瑞從沒把我當藝術品。”柳越打斷陳澤凱道,“這就是他和你的不同。”
“當然,我們可以繼續合作,或許我以後還會出演你的作品,以演員,以藝術品的身份,但這不是情感關系中的狀态。”柳越一下說了這麼多話,有些疲憊道,“話就說到這裡,你好自為之。”
柳越說完就轉身離開了,這是陳澤凱第一次沒有再追上來。
柳越上前坐上老林的車,他閉上了眼睛,額頭靠在旁邊的玻璃上,腦子裡回想起宋琳瑜問他的話。
宋琳瑜問,他想過什麼樣的生活。
柳越想了想,然後說,自己想過正常人的生活。
不必擔心生死,不必擔心謾罵,不必和那些被欲望占滿大腦的人交談,不必膽戰心驚,為過去暗自垂淚。
宋琳瑜笑道,很好的想法,但其實你一直都是正常人,你一直都在努力。
柳越說,不是的,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危險和崩潰,能感受到自己情緒和生活的脫軌,能感受到他在走一條和别人不一樣的路——又或者他根本沒有走在路上,而是自以為是地在泥潭裡亂跑,看似努力實則隻會越陷越深。
賀瑞就是那個契機。那個扭轉現實的契機,那個長在淤泥塘裡的稻草,柳越幾乎是本能地靠近他抓住他。隻是稻草終歸是稻草,易折易斷,隻是多給了柳越一些時間苟延殘喘。
和陳澤凱說清楚以後,柳越感覺無比暢快。他很久沒有這樣去表達,而是選擇一直隐忍。過去他害怕失去“陳澤凱”這三個字所代表的資源,但現在他更希望自己去掌控資源,而不是通過淺薄的暧昧關系去勉強維持資源。
時近年關,晴天越來越少。柳越回去的路上,遇到一家蛋糕店。
“停一下。”柳越忽然說。
老林不明所以,乖乖靠邊停了車。柳越剛想讓老林出去買,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的胃病,歎了口氣。
“……柳總,怎麼了?”
“沒事。”柳越擺擺手,“繼續開吧,今天早點回去。”
老林點點頭,小心地從後視鏡裡觀察柳越的神色。柳越看起來前所未有地平靜,更讓老林琢磨不透突然半路停車是什麼意思。
柳越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出聲道:“你安心開車就是了,别想那麼多。”
·
這幾天王望遇見了賀瑞一樣的問題——他對賀瑞根本沒有任何威懾力。賀瑞卡裡的錢已經停掉了,自己也不能開除他,賀瑞在F國根本沒有什麼要花錢的地方,就算真的特别需要錢也可以去和自己的朋友借。
賀瑞對他的威脅并不害怕,對略顯刻意的挑刺也信口予以反擊。賀瑞對他根本沒有上級意識,完全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往往把王望堵的啞口無言,到頭來尴尬的還是他自己。
于是他嘗試換個角度去和這個少爺相處,發現賀瑞還是有很多優點的。雖然他好像哪哪都看不慣,但遇到問題都可以和他溝通交流。而且他學曆高,思路清晰,的确是踏實幹事的人,也算是有點能力的人。
單從賀瑞來了這麼久,在一個信号不好,剛剛通網,沒有熱水沒有空調的地方呆了這麼久不僅沒抱怨,每天都還是幹勁慢慢就可見一斑了。
這麼看下來王望心裡好受了不少,也不再給這個少爺刻意找麻煩了。他覺得賀瑞不需要賀總口中的磨練,人沒必要非要圓滑。他這種性子倒也招人喜歡,挺好的。
更何況自己到時候調回去說不定還要和賀瑞有交集,雖然賀瑞不是記仇的人,但自己總歸能少得罪一點就少得罪一點。于是對賀瑞更加包容了,這兩天周末賀瑞都開車去了城裡,不知道在忙什麼東西。
賀瑞在練習柳越的心理醫生宋琳瑜。
他在莫雨晦那邊要來了電話,加了宋琳瑜的微信。廢了一早上的功夫把自己捯饬的體面一點,帶上來的時候那套像樣的衣服,準備和宋琳瑜視頻通話。
他想通過宋琳瑜了解柳越現在的情況,甚至想讓宋琳瑜幫他拍點柳越的照片和視頻。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今天希望能給宋琳瑜留個好印象。
現在是F國晚上八點,也就是C國早上八點。視頻邀請被接通,電話那邊是一個溫柔和藹的女人。
“你好,賀先生。”
宋琳瑜看着眼前的年輕人,有些奇怪道:“你就是柳越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