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黑夜”出來以後,很多人都告訴他,要釋然。懷着仇恨生活隻會被蒙蔽眼睛。
彼時的人們不知道柳德昌和柳越的血脈淵源,更不知道柳越十五歲時發生了什麼事。他們以為柳越眼睛裡的仇恨是對“黑夜”裡的嫖客,于是他們寬慰柳越放下心來。
在他們眼裡那些嫖客沒什麼可恨的,很多也隻是為了生意,為了自己的家庭。而且如果恨,要恨的人太多了,一年殺一個也不見得能很快殺完。
所以柳越不想再去和這些人糾纏,他很刻苦地學習考上了大學。他也可以把這一年多的經曆當做一場夢,現在的他有資助有學位,而且一炮而紅成了大明星,他的生活似乎已經回到了正軌,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面發展。
否極泰來了。那時的柳越這樣想。
直到這個人再次出現在他的面前。
柳德昌不知道從哪得知了柳越工作室的位置,一上來就大搖大擺說自己是柳越的父親,要和柳越談話。
柳越在樓上看着那個蒼老的,惡心的男人,面無表情地讓保安驅逐了他。
可柳德昌并不善罷甘休,他像是聽不懂柳越的不認識,像是有不知道這是柳越最後給他留的情面,依舊不怕死地大喊大叫。
終于,他見到了柳越。
今非昔比的柳越。
他一開口就找柳越要一千萬,并說這對柳越來說都是小錢。他掰着手指頭閉着眼睛冥思苦想,數着自己如何含辛茹苦把柳越養大,說着說着還聲淚俱下,讓柳越在心裡驚歎小金人應該頒給柳德昌。
柳越微笑地看着和自己闊别多年的父親,柳德昌似乎已經忘了是他把柳越親手賣了出去,更不記得他喝醉後幹了什麼,間接逼死了柳越的母親。
“說完了?”柳越溫柔地問柳德昌,眼神柔和的像是含了春天融化的泉水。
柳德昌不明所以地點點頭,看着了柳越的微笑,他竟然後背出了一聲冷汗。
柳越沒說話,但柳德昌有些坐不住了,他指着柳越有些結巴道:“我勸你好自為之……如果曝光了,曝光了你就是不孝!你與其損失幾個億不如給我這一點點錢把我打發了……我好歹是你爸。”
柳越當時的心裡很平靜,他壓制住了自己的殺意。他覺得柳德昌這話說的很有趣,他似乎聽過很多人說過很多次。
“我好歹是你爸。”
父親當的太輕易了。
他不需要吃一丁點的苦頭,甚至還能爽一下,就能收獲這樣一個稱号,再堂而皇之地不分情況與場合用這個名号來壓制自己的孩子。
他不需要付出什麼,但可以得到很多。他可以用這個名詞和千年禮教輕松地道德綁架一個他之前漠不關心甚至傷害的人,也可以用這個名詞肆無忌憚地在孩子身上犯法。
家暴也好,強/奸也罷。不需要立案,不需要調查,不需要勞師動衆,隻需要他把頭一扭把眼一橫,大聲說出那句擁有魔力的,至高無上的台詞“我是你爸”即可化險為夷,保人不死。
于是柳越臉上的笑意更甚,他點點頭,像是覺得柳德昌說的有道理,然後說:“你說的對,如果曝光我就太虧了。”
“這樣吧。”柳越從旁邊拿了紙筆寫了一個地點,遞給柳德昌:“我現在手裡沒有現錢,走程序也需要一定的時間。您還沒有陪我去過遊樂園,我一直很遺憾,您這周六在這裡等我,我會帶上支票。”
柳德昌警惕地看了柳越一眼,把紙條揣進了兜裡。
柳越猜的不錯,柳德昌不信任自己。他剛出門就掏出紙條要給另外的人打電話,但已經遲了。
他被監控死角突如其來的幾個人綁進了車裡,柳越就站在樓上,以欣賞的眼光看着這一切。
柳德昌太蠢了。他沒有想到柳越這個身份怎麼可能随意地和他去遊樂園這種公共場合。柳越想做的事情又怎麼可能一拖再拖。
柳德昌擡頭,隻看見一雙白色的皮鞋和帶了手套和口罩的一抹高挑的影子。他的臉被打腫了,眼睛的皮肉垂了下來,視野也變得模糊。
“咳……”他看清來人後吐出一口血,譏諷一笑道:“真是好孝順。”
柳越沒說話,他走近一步微微彎腰。他看着這個曾經讓他恐懼的人,已經在時間的催化下變得很老,他不再有當年強壯,身上也多了萎靡的氣息。
柳越對着那張臉端詳片刻,問道:“我認識你嗎?”
柳越說完,柳德昌就大笑起來。柳越也笑,兩個人的笑聲融合在一起,像是交融的命運和血脈。
“你自欺欺人幹什麼柳越陌?你假裝不記得……咳咳,你就是幹淨的了嗎?”
柳越不怒反笑,他幽幽地歎了口氣,皮鞋踩在地上發出有節奏的聲響,他挑起柳德昌的下巴和他對視,說道:“我本來都不打算找你的。”
“你為什麼要主動來找我呢?”
柳德昌怪笑道,“我來看看你怎麼樣。畢竟你也是我的種。”
柳越“啪”地一聲甩了柳德昌一個巴掌,慢慢直起身來。
柳德昌大笑道:“打得好!”
“柳越陌,你打我打的越多,打的越狠,你就和我越像,你是怕我說你是我的種嗎?那我偏要說,柳……”
柳越打斷了他,慢條斯理地拿出帕子擦自己的手掌,好像剛才碰見了什麼髒的不得了的東西。他打斷柳德昌的話,問道:“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柳越看向柳德昌的目光犀利地像是要把他刺穿,混雜着厭惡和憎恨,開口道:“是我媽的祭日。”
柳越把“祭日”兩個字說的稀疏平常,好似母親的死對他來說也隻是無關緊要的事。柳德昌的手腳被牢牢捆綁住了,幾個身形強壯的黑衣人默不作聲守在幾步之外,沉默地垂着頭,不去看這邊的事情。
“你下去陪她吧。”柳越說,“她是喜歡你的,起碼死前是這樣的。”
柳德昌卻還是笑,然後說道:“别逗了柳越陌,你敢殺我嗎?你名聲不要了?你還想當你那個大明星嗎?現在是法制社會……”
柳越沒說話,隻是靜靜看着柳德昌,他退後一步,那幾個大漢就上前一步。
“動手吧。”柳越揮手示意了一下,轉身就離開了。他伴着慘叫和咒罵聲走到樓梯口時回頭,血水已經流了一地。
柳德昌還沒死,這是柳越給他的嘉獎。似乎是注意到柳越回頭了,柳德昌趕緊罵道:“你以為我死了你就能好過了嗎?”
“你個賤人,爛人,對自己的父親都能這麼狠心!你殺了我就是給你媽報仇了嗎?你媽是自己死的和我一點關系也沒有!”
“是我逼死你媽的嗎?不……是你啊,柳越陌,你媽要不是因為你怎麼會自殺?要不是你一直叫喊她怎麼會知道?你最該殺的人是你自己!你現在這麼有種算什麼?當年你站出來過一次嗎?賤種!賤種!”
“柳越陌……咳咳,别以為我不知道你怎麼到今天這一步的,你睡了多少男人女人……你哈哈哈哈哈哈你絕對不會好過!你已經爛掉了,我我等着你來陪我!”
柳越面無表情地盯着這個自稱“父親”的人,淡淡開口道:“你是想拖延時間等人來救你嗎?”
“門外的人已經被解決掉了。”
柳越說完轉身離開了,他白色的皮鞋上沒有沾到一點血。
他撕開了口袋裡旱煙的包裝袋,把它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而柳越扔掉的煙,正是警官抓住的那個替死鬼常抽的煙。
自此證據閉環,無懈可擊。柳越除了露了一面,從頭到尾都沒留下一點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