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有一瞬間盯着路軒的裙裝,又似隻是别人的錯覺。
懷疑的時候她仰起頭,專注地看路軒:“路少俠說笑了。我名為縻雲相,你喚我縻姑娘便好。”
她的美麗面容就像是一張精緻的面具,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普天之下的男子絕不能抵擋住這緻命的誘惑。
隻可惜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臉色白得異常,下一秒就能閉目暈倒似的。
“縻姑娘就是狗蛋的救命恩人嗎?”路軒笑。
趙文修:“不錯,當時我和李大俠被追殺,是縻姑娘出手救了我們,她也因此受了輕傷,在你找來前去藥房買藥去了。”
路軒想了想,與書生在客棧會面時,床上除了躺着李狗蛋,身邊隻有書生一人。
當時他還疑惑采藥女說的另一個漂亮女子去哪了。
“我與路少俠剛好錯過了,回來時又發現趙公子不在,想着也許你們出去了,就順着香氣一路來到此地。”縻雲相柔柔說道。
香氣麼。
是了,路軒身上沾惹了一種竹香。
楚留香倏然目光震動,不動聲色地微阖眼皮掩飾。
他發現了一個點。
為什麼縻雲相會覺得,順着竹香就能找到路軒和趙文修呢。
路軒“哦”一聲。
楚留香:“她是藥師,對香味極其敏感。你身上沾了氣味,不怪乎雲相會找來。”
路軒又“哦”一聲。
那邊,縻雲相說出自己來的真正目的——城裡給李志吊命的藥材撐不下去了,若是再不尋着名醫将他治好,隻怕......
她沒說完,用衣袖掩住憂愁的面容,所有人都知道李志得不到治療會發生什麼。
死,距離每一個江湖人都是不遙遠的歸途。他們在刀尖上跳舞,在泥潭中打滾,哪一天不是掙紮着想盡辦法遠離死亡?
楚留香蹙眉,想到又要看一個人痛苦地死去,不由得歎息。
“我知道離此地最近的開封有一位名醫,叫做平一指。”
“但是其人有個怪規矩,醫一人,殺一人。殺一人,醫一人。江湖人稱‘殺人醫生’。”
縻雲相搖頭:“要想讓平一指醫人,必須殺死另一人,這未免太過殘忍了些。更何況他的仇家早被别人殺得精光,還有什麼法子讓他治病?”
這可如何是好,難不成李大俠真要死去?
趙文修沉郁片刻,向楚留香抱拳:“在下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但蝜蝂也有負重之力。讓我去尋找名醫,還請楚大俠和路大俠專心追捕兇手!”
“你不必去做那喜好負重的小蟲了,有一人已先你一步。”
楚留香指了指書生旁邊,那裡原本站着的路軒不知何時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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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城門緊閉。
銀月散發出清冷的弧光,城中仿佛有輕紗缥缈。
楚留香應縻雲相邀請,在城内客棧留宿一日。
此刻,兩人對坐桌前,夜風把紙糊的窗戶吹得直響,屋内燭火如穿了紅舞鞋的姑娘,隻有燃盡生命就此死去,這支火焰之舞才會結束。
縻雲相端起茶盞,輕抿一口。
“你還是和多年前一樣,一點未變。”
楚留香:“但是你卻變了不少。”
“我變了?”
“你變得成熟許多,七年前見你時,你還是個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兒。”
縻雲相發出一聲輕笑:“香帥想說我變俗了?可七年前你也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給楚留香倒滿酒。“沒想到還能再見你,我以為那之後我們不會再見了。”
楚留香:“人間無常,我們又因女孩子而見面了。”
七年前,楚留香還未及冠,路過八丘嶺救下被大蟲盯上的少女,而那名少女卻是縻雲相身邊走丢的婢子。
楚留香将這婢子護送回去,為報答他的恩情,縻雲相請他暫住三日修整身心。
縻雲相的住處偏僻,宅院古典、仙氣飄飄,加上兩人年紀相仿,玩鬧個三天三夜也不成問題。
三日後楚留香不想讓自己另外兩個小夥伴等得太久,便告辭離去。
此後楚留香再未返回八丘嶺。
縻雲相幽幽歎了一口氣:“三娘曾是很天真的一個人,卻終被仇恨吞噬。我的确給予了她一點香,沒想到她用我的毒殘害了這麼多無辜的生命……”
楚留香:“你給她一點香時,就猜到她會殺死玉郎了。”
縻雲煙沉默許久,臉愈變愈白,承認了:“是。”
“三娘曆經千辛萬苦找着我的住處,當時她全身是傷,憑意志強撐着苦苦哀求于我……”
楚留香默然半晌,目光變得柔和:“我知道你是個軟心腸的人。”
他忽覺自己已有些醉了,眼前月色不及的貌美女子開始出現重影。
可是——
可是楚留香這個能喝上幾天幾夜的人怎會這麼快醉倒。
何況他滴酒未沾。
眼前重影似乎莞爾一笑。
聲音輕輕的:“你又何嘗不是呢?”
燭火燃得更旺,将黑影印在窗上,異常詭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