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竹西看到的不是她捧着一堆轉來轉去的眼珠子，那麼她一定會很捧場地過去跟着挑幾塊顔色鮮豔的糖果和簡月瑩一起品鑒。
不知道這個世界又在犯什麼毛病，這幾排糖果櫃裡的糖果全都變成了大小不一的眼珠子，它們瞳仁極大，瞳色各異，乍一看過去五彩缤紛，滿滿當當地還挺華麗。
在簡月瑩捧起它們給竹西的時候，溢滿玻璃櫃裡的所有眼珠在同一瞬間全都轉過來，盯着竹西。它們的視線有如實質，陰冷潮濕，讓竹西猝然寒毛四起，頭皮發麻。
剛剛熱鬧的店在這一刻安靜下去，所有就餐的人、前台服務員都轉過來，跟着簡月瑩和糖果眼珠們一動不動地凝視竹西，似乎不等到她的回答誓不罷休。
悠揚高昂的女高音在播音機裡緩緩吟唱，甜膩的黑松茸蛋糕氣息充斥着竹西的鼻尖，一滴汗從她額頭滑落，她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對簡月瑩答：“嗯，很好看……”
倏而一切都回歸正常，剛剛還在抱怨工作的人語帶不滿繼續向朋友傾訴着，前台服務員溫柔親切的點單聲又響起來。
簡月瑩聽到竹西的回答滿是被認同的開心，她放下一些“糖果”，又挑了幾顆紅的、黃的和紫的，遞給竹西：“竹西，這幾個看起來很好吃！你要嘗嘗嗎？”
“我……”被放回去其他眼珠子視線亂轉，不在注視竹西，而被簡月瑩拿着的這幾顆像是能聽懂簡月瑩的話一樣，仍舊緊盯着她。
她笑得勉強，語氣有點虛：“我……我有蛀牙，對，所以醫生告訴我最近一定要少吃糖，下，下次再試吧。”
“好吧。”簡月瑩看起來有點失望，下一刻她随手就塞了一顆進自己嘴裡，很快嘴裡就發出嘎吱嘎吱的清脆爆漿聲，臉上露出餍足的表情，眯着眼感歎：“真好吃啊……”
oh——my——god！
竹西隻覺得簡月瑩的動作讓她措不及防，眼前一黑。
她也不管眼珠子盯不盯自己了，趕緊捧住簡月瑩的臉，邊扯邊崩潰地喊：“月瑩！你快吐出來，我剛剛看到上面有隻蚊子，吃下去不幹淨！！！你，你怎麼就吃了！”
“唔？唔唔唔——”簡月瑩不明所以，她睜大眼睛，下意識“咕咚”一聲就把嘴裡的東西咽下去，完事還輕輕舔了一下唇，神色無辜地說：“我沒看見有蚊子呀竹西？”
竹西深知這下是沒辦法了，她麻木地放下自己的手，安慰自己可能簡月瑩吃的還是正常的糖，這個世界折騰的隻有她，隻有她看到的可能才是眼珠。
她扶額，悲痛道：“那可能是我看錯了”。
随後忽然想起什麼，一不做二不休把簡月瑩手裡剩下幾個眼珠子搶過來，顫抖地拎着它們幾乎是丢回了櫃子裡。
滑不溜秋的黏膩手感還殘留着，仿佛瞳孔還在她手裡亂轉，她忍着不适，哄着簡月瑩，催促道：“快别吃了，你奶奶不是要邀請我去你們家吃飯嗎？再晚怕是要等急了，我們趕緊回去吧！”
“啊竹西，我們才剛過來，還沒吃上小蛋糕呢！”
“吃啥呀，吃了小蛋糕等會怎麼還吃得下奶奶做的飯！聽我的，下次再來吃！”
……
強行拽走簡月瑩後，回家的一路上竹西都盯着她的一舉一動，生怕吃了個眼珠子之後她身體會出現什麼問題。但好在似乎是白擔心一場，簡月瑩全程都心情好好的，沒有表現出任何不适。
終于放下點心，竹西也就不再那麼緊張了。
簡月瑩今天真的很開心，她在前面輕輕蹦跶，腦袋後面的馬尾一甩一甩的。她指着巷子裡邊上郁郁蔥蔥的葡萄架，說：“竹西，你知道嗎？我小時候就經常在這條巷子裡玩！”
深秋時節，架子上已經垂下一串串飽滿剔透的葡萄，在夕陽下顯得格外誘人，饞得下面兩隻小橘貓喵喵叫。巴掌大的葡萄葉被風一吹輕輕晃動，幾個老奶奶拿着小竹椅坐在葡萄藤下，她們手裡扇着蒲扇，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看見簡月瑩了，都開始跟她打招呼：“囡囡啊，放學啦？”
“陳奶奶、李奶奶、王奶奶，我放學啦！帶同學回家吃飯呢~你們吃了沒呀？”
“都吃啦，都吃啦，下次來奶奶家吃飯啊，好久沒來啦。”
竹西看着她們打招呼，好奇地問：“你小時候就住在這邊嗎？”
“嗯！”簡月瑩跟幾個奶奶打完招呼，她側過上半身，雙手别在身後，笑意盈盈地對竹西道：“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所以我從小跟着奶奶一起住在這裡。”她的聲音不見低落，滿含希望，看向塗抹着夕陽的天空，聲音有些悠遠：“這裡的鄰居對我和奶奶都很好，一直都很照顧我們。對了！”說着她像是想起什麼：“以前這裡還種了很多槐花樹，每年春天樹上就結滿了槐花，然後大家就會出來摘槐花，摘上滿滿的一大袋！”
“槐花可香了，每年奶奶都會給我做槐花飯、槐花餅~超好吃！”她伸出手指着現在已經變成一片平坦水泥路的地方，又說：“可惜的是，後來這裡扶貧整修，槐花樹被挪走鋪上了路，之後就再也吃不到小時候的那種味道了。不過現在市場上也有很多賣槐花的，等明年春天，竹西你來我家嘗嘗奶奶的手藝，你肯定也會喜歡的！”
竹西忽然發現，簡月瑩之所以能成為女主，一定跟她這份柔軟純粹的性格脫不開關系。她看着這個懷念着兒時有些憂傷的少女，快步走上前牽過她的手，拉着她跑起來。
“好呀，明年我一定來！但是啊，月瑩，我現在已經餓啦！槐花飯吃不着，今晚的晚飯還是能吃一吃的嘛！”
“诶呀，竹西，你慢點兒！”
身後的書包被甩得啪啪作響，兩個人往巷子深處跑去，在黃昏裡拉下長長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