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巷喧聲雜亂,數位行人毫無察覺地經過角落的兩道人影,一層無形靈力在周遭悄聲流轉。
“你是怎麼認出我的?”
殷熙寒立于少女身側,好奇問道。
甯雪目光落在的一襲破舊道袍,開口說道:“我能認出道士姐姐,一半是靠直覺,你雖然變了個模樣,但我總覺得我在哪裡見過你。”
甯雪回憶了一下,又道:“另一半是你剛才好像猜到我會在哪裡出現,卻對我手下留情,隻用靈力困住我,對我的同門也隻用了一道清潔術而已。”
靈植攤子。
某隻修士從懷中掏出一個被染得血紅的錦囊,掏出裡頭表皮滲紅的種子,嘤嘤大哭:“我的靈植種子被凍死了——!”
修士一大步挪到攤子旁嚎啕流淚。
攤主不堪其擾:“……好了,給你五折,兩塊靈石一百顆赤心草種子行嗎?”
這人立刻止淚,竄到攤前大肆采買。
附近的一衆行人施法驅去莫名掃到身上的寒氣,怨聲道:“是哪個不長眼的把清潔術丢我身上!”
幾個巡邏守衛更是拿着法器到處尋找罪魁禍首。
甯雪瞥了一眼靈植攤子發生的情景,回頭面向殷熙寒,笑道:“而且我就是突發奇想地問問,沒想到道士姐姐你真應了。”
是她大意了。
殷熙寒眼底映着在少女身周若隐若現的墨色符文,心中一歎。
她道:“你既然認出了我,我放你一馬,你走吧。”
甯雪聞言,心頭蓦然閃過一絲疑色。
識海内,小器靈吓得四處亂飛,思緒狂亂。
“剛才那個道士居然是魔頭?她來這裡這裡做什麼?不會是發現我們了吧!”
甯雪一默,飛速回憶完剛才發生的所有情景,斷言道:“她沒有發現我們,去城北會面的分身是用了在宗門外買的符箓制出的,我與分身的聯系僅僅隻是共享視覺,她很難追查到是我。”
甯雪想了想,又說:“今日離宗前,我也告知她要在這座城池遊曆,一位合體尊者想要不着痕迹追查我蹤迹的方式有許多,她扮演一個殺手應該另有其因,而分身與我隻是湊巧和她碰面罷了。”
小語聽言稍稍緩下緊張,仔細回憶方才被追殺的場面,道:“也對,魔頭追殺你時好像隻是在吓你,就想讓你快點離開這裡的樣子。”
小語大松一口氣。
甯雪掃過殷熙寒道袍沾染的點點血迹,内心卻仍然疑惑。
但她來這裡做什麼?
殷熙寒等了一會也沒見少女有半點動作,說道:“你再不走,等會我可能就不放你一馬,會抓你回去。”
甯雪渾身一頓。
殷熙寒轉眸瞥向靈植攤子:“你若是逃到城中的其它地方,我就去抓你同伴回去交差。”
甯雪臉色明顯一變,身周墨色符文陡然顯出,翻手取出一張符箓,惶然喊道:“師尊救命,我遇到有人不分青紅皂白要打我,你快來救我……”
殷熙寒挑眉,視線一下定在自家的小徒弟身上。
甯雪被她吓了一跳,大退幾步:“你别過來,你打了我這個小的還有個大的。”
殷熙寒眨眼,默聲未語。
甯雪見狀,大膽往前走了一步,問:“道士姐姐,你能告訴我城北到底出來什麼事嗎?那間樓閣是什麼地方?你怎麼會來追殺我?”
甯雪轉眼一改懦勢,捏着符箓又湊到她身邊,有恃無恐道:“你隻要告訴我發生了什麼,我就放你一馬,不向我師尊告狀。”
告狀?
殷熙寒眸中不禁漾起一點笑意,老實回答道:“城北樓閣乃是一個殺手勢力所有,我是閣中的一位殺手,閣中不久前遭到仇家報複,那位獨臂修士假以重利誘出閣主,聯合諸多同道折了閣中近半人手就逃了出去,閣主恐此事影響閣中名聲,讓我們追殺目擊的所有外人。”
“而你們恰好看到了那一幕,所以我才會來追殺你。”
殷熙寒解釋道。
“一個殺手勢力在追殺我?”
甯雪喃喃自語,眼神倏地大亮。
殷熙寒似乎料到她的腦袋在想什麼,眼簾垂下,無奈道:“閣主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為了抓到所有仇家和目擊者,用陣法封鎖這座城池,還派出諸多殺手前來追殺你們,你身上縱使有這些符文也不能完全保護自己的安危,繼續留在城中會很危險。”
甯雪剛燃起的豪情飛速退下。
殷熙寒看向她左手系着的雙玉平安扣,道:“我記得你曾用手上的平安扣逃脫我的法器封鎖,你可以用它離開這座城池。”
甯雪撫過手腕上的平安扣,眼神探向身側一人,欲言又止。
殷熙寒對上她的視線,耐心道:“還想問什麼?”
“我聽人說殺手都是一群天天在刀口舔血的存在,随時可能會因為仇家報複掉腦袋。”
甯雪眸光又亮起一分,“道士姐姐,你當殺手留在這裡也很危險,我有辦法帶人離開這座城池,你要和我一起走嗎?以後你可以不用再當殺手,我師尊法力無邊,就算那個閣主再敢過來糾纏你,她也可以把人狠狠打回去。”
殷熙寒聽着自家小徒弟嘴裡蹦出的驚人之語,好笑道:“那你想用什麼來贖我?閣主手上有我的一道命門,我想離開樓閣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甯雪毫不退縮:“我有很多靈石。”
殷熙寒瞧着少女眼裡盛着的一汪亮色,心中升起的一分逗人想法很快歇下。
無論花多少靈石其實都贖不了她的,因為她根本就不是殺手,隻是暫時假扮罷了。
殷熙寒搖頭道:“閣主不會輕易放走閣中殺手,光有靈石是不夠的,等将來你有能力,可以再回來這裡贖我。”
若有那一天,再将這個身份其實是自己假扮的事實告訴徒弟也無妨。
甯雪眉心擰起:“可是我走了之後,道士姐姐你沒抓到我,那個閣主會不會罰你?”
殷熙寒不以為意道:“我在閣中身份特殊,并不會被閣主責罰,你不需要擔心我,隻要逃出這座城池即可,之後我會想辦法讓閣主斷去追殺你的念頭。”
甯雪還想說什麼:“但……”
殷熙寒語氣放緩,柔聲道:“閣中追兵還沒搜到這裡,走吧。”
甯雪滞聲,擡眸看了她許久,終是不再糾纏,她朝那位落單的同門修士傳音解釋幾句,又翻手變出一個錦囊塞給殷熙寒,就快步離開。
“那道士姐姐再見。”
甯雪踏出無形靈力,趕至靈植攤子,塞給同門四塊靈石,腕間平安扣靈光一閃,戛然帶人消失在原地。
粹涼的輕風無聲牽動殷熙寒的衣袂,她神識往錦囊一探,頓了頓,忽而頗為苦惱地笑了一聲。
以後還要告訴徒弟她的這個身份嗎?
殷熙寒困擾地握住錦囊。
裡面是青州城特産的樹妖話本全集,和一個相生結。
街巷角落的無形靈力撤去,一道人影從中消散。
*
城外。
甯雪身形現于一處隐蔽地點,手臂一張,一幅靈畫乍然打開。
數道人影飛快從畫中蹦出。
江純璃躲開迎頭砸來的一隻打手,落在地面,擡手瞬息凝出一面水牆。
掌櫃盛怒出畫,掌心聚起一道熾熱火色将要推出,籠罩城池四方的一道封城大陣卻猝然撞入眼底。
掌櫃手中靈力兀然潰去:“封城大陣怎麼開了?”
甯雪上前解釋道:“剛才我們在城北目睹了那個殺手勢力被仇家上門報複,那位閣主為了不暴露此事,開啟了封城陣法,讓閣中殺手追殺目擊者,所以我就用法器把你們帶到了城外。”
掌櫃怒火中燒:“我的酒樓還在城裡,城北那個天天隻買幹飯的東西也敢追殺我!”
話落,掌櫃又瞪着江純璃,放聲指責道:“如若不是你先搶了我的廚子,我也不會被那些東西追殺,落得這個流離失所的下場!”
江純璃心中難得湧出一點愧疚,道:“呃……你想去其它修真城池再開一家酒樓嗎?我可以賠你一家新的。”
掌櫃冷笑:“吃食是酒樓的立命之本,我連個廚子都沒有,你就算賠我一家靈石做的酒樓又有何用?”
江純璃想着自己都付清了廚子的違約靈石,護着自己未來靈峰的竈房班子不撒手,拒絕放人:“你喜歡哪家酒樓的廚子?我去挖給你。”
掌櫃咬牙,一雙怒眸射向對面的同門四人,卻忽而觑見畫卷中一夥眼熟的廚子歡天喜慶祝的模樣,思緒凝塞,随即哼了一聲,甩袖離去。
算了!
掌櫃大步流星地走開,一聲清悅話音卻突然遞到耳畔,雙腿不由一停。
甯雪道:“封城陣法很快就會解開,你會平安回到城中。”
掌櫃回身。
甯雪的視線凝向掌櫃,笃定道:“我師尊留給我一道強大神通,它可以讓那些殺手永遠不再追殺我們。”
小語飄在半空,瞅着将整座城池封得密不透風的大陣,不忿道:“我們來這裡原本是想找人宰了那兩個狗東西,沒想到那殺手勢力卻是這副鬼樣子,看你一眼被人拆場子又怎麼了?居然直接派人來追殺我們。”
甯雪道:“我們有機會再找另一家吧。”
小語點頭,又疑惑道:“但我想不明白,甯甯你又沒出事,魔頭到底會為了什麼親自來這裡?”
甯雪串聯自己所知的一切線索,道:“殷熙寒為此不惜假扮殺手也要進入那間樓閣,那裡一定藏有秘密,但她明明修為高深,卻也沒有選擇立刻動手,很可能是在等着一個契機出現。”
好奇。
一人一靈默默對視一眼,心中所想赫然同步。
她這麼大費周章,到底在幹嘛?
“身為玄明宗弟子,路遇神秘勢力追殺陌生酒樓掌櫃,害人一生心血近失,當然要拔劍相助,迎難而上。”
甯雪望向被追殺到城牆上的獨臂修士,心生一計。
而且殷熙寒說過她以後可以回去,那她當然就要現在回去。
*
閣外,大片枯樹落下一地碎枝,樹皮上滿布了暗紅血痕,十數具屍身被卡在樹間枝桠,面目死寂青白。
“閣主”歡樂扒下一具屍體身上的儲物袋,再甩手将人丢到不遠處的荒林。
“這樣就算被人打上門也沒事,隻要把屍體丢到閣外,再宣傳一下就是我們雷霆鎮殺複仇者,威勢強大不容挑釁。”
“閣主”深覺此法甚妙,打開儲物袋清數這次的戰利品,似乎并未察覺頭頂一記刀光斬來。
叮。
一點清脆的刀鳴之聲響起,樓閣十丈以内蓦然冒出數重陣法,刀鋒瞬間被陣法屏障擋在半空,陣法同時激出數道風刃如索命厲鬼般疾速回擊而去。
嘭。
一道人影氣息全無地倒在閣外。
“閣主”将儲物袋中的最後一顆靈石丢進自己的須彌戒,轉眸瞄到那隻複仇者手上竟戴着兩枚須彌戒,當即一下跳到陣法邊緣。
面目陌生的修士靜靜躺在地上。
“閣主”抄着一根木棍伸出亮起的陣法靈光,棍尖甫一觸及屍身,眸光緊鎖的須彌戒突然化為飛灰飄走。
“閣主”:?
修士的衣衫右袖癟下,一片寒光刹時從其左手揮出。
“狗賊,你既封城攔我,那便仇不過夜!”
獨臂修士一躍而起,提刀猛然朝“閣主”劈下。
“閣主”雙眸映着直襲面門的刀鋒,無畏大笑:“你就這點本事也敢再來?”
陣法靈光一閃,陣中遽然凝出十道風刃拍向刀鋒,刀身一顫,登時被壓回一分,又有百根細長的無形鎖鍊趁機捅向獨臂修士的各大要害。
這時,一點人影突而落至獨臂修士身後,鎖鍊穿過風刃絞向前方,獨臂修士身形卻乍時一散。
“閣主”眼睑一跳,背後猝然裂出無數重厚重刀光一刹沖來,閣外陣法反應不及,滿目血色頓時濺落一地。
獨臂修士現于陣内,垂眸看向地面一塊血肉上的六葉暗紋,臉色陰沉。
“你是怎麼進來的?”
滿地血肉霎時重新聚出人形,“閣主”完好無損地站在陣中,頸上六葉暗紋無聲變為五葉。
獨臂修士不語,腳下一踏,執刀破開一片又一片砸來的風刃,徑直沖向陣法邊緣。
“閣主”悠然拿出一面暗色令牌在手上抛了抛。
獨臂修士心神直覺一跳,及時反身橫劈而去,一道刺耳的兵刃相抵之聲頓時蕩出荒林。
兩位殺手無聲無息地執刃潛入陣中,獨臂修士雙目怒睜,左臂霍然猛力往下一壓,兩柄短刃乍時脆聲斷裂,兩位殺手隻見一抹刀光一瞬封入喉頸,身形向後無力倒下。
獨臂修士緊握刀柄,漆黑眼瞳又映着諸多飛镖從天注下,仰頭高喝一聲,震耳欲聾的聲浪頓時攪動周圍平靜的空間,猶如怒海狂潮般嘯平四方。
飛镖被聲浪打落一地,獨臂修士轉身悍然竭力斬出一道刀風。
“閣主”對沖到身前的刀風沒有半點興趣,反而瞅着獨臂修士腰間的儲物袋苦苦思索。
裡頭的靈石法器會有多少呢?
“閣主”暗暗想,身前一面靈光激出,即将迎面殺來的刀風卻突然方向一拐。
“閣主”眼神一跳,隻見刀風險之又險地避開靈光,而後斜身朝下地猛烈切向地面磚石。
震耳之聲轟隆炸響,大片斷石碎土陡然飛揚于半空。
樓閣大動,閣中陣法被詭異地全數激出,大片墨色符文撲來,守護樓閣的重重陣法霎時土崩瓦解,急速拐來的刀風趁機削向樓閣地基。
啪嗒一聲,一面暗色令牌落在地面。
“閣主”轉頭望向不遠處的空蕩平地,目瞪口呆:“我這麼貴的一個樓閣去哪了!”
好像也沒有很危險。
甯雪拿着靈畫一張一合,一座樓閣和來幫忙切地的掌櫃被她輕松收入畫中,而後立刻從原地消失。
“閣主”大驚,當即也要沖出陣法追去,腳步卻忽然一慢。
一道陌生陣法猝不及防在“閣主”腳下張開。
“沒用的,我進來了,你就出不去了。”
獨臂修士捏碎一張紫金玉符,說道。
“閣主”眸光沉下,毫無血色的面頰愈加蒼白。
*
另外一邊。
玄妙的陣法道韻蓋盡整片荒林,點點翠色從枯樹樹皮間裂開的罅隙内擠出,綠意驟然鋪滿一望無際的茫茫天地。
甯雪落在一片竹林,神識往這塊大變的地域探出許久,雙眉輕輕蹙起。
空間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