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雪手指一蜷,揚起屜盤道:“師尊,這是芳心齋的闆栗。”
殷熙寒低眉看去,屜盤空空如也,一條描金饕餮在食盒的木制把手上攀爬。
等等……
殷熙寒心底一笑,了然地掀起眼簾。
原來如此。
甯雪小心地觑着殷熙寒平靜的神色,心頭詫異,拿起一格又一格空蕩蕩的屜盒,繼續道:“這是春榮坊的茶糕、小山居的桂花糕、琳琅閣的天心桃酥……”
幾道啪嗒聲響起,甯雪疊好食盒,悶悶道:“師尊,我把糕點都發給長老們了,忘了給你留一份。”
殷熙寒甯靜地看着自己小徒弟的動作,依舊一言不發。
甯雪扯過青衫女子的衣袖,搖晃道:“師尊,你不說話是不開心嗎?”
殷熙寒搖頭。
甯雪眨眼,指尖不自覺地輕蹭着木制把手。
她怎麼還是沒點反應?
描金饕餮爬下食盒把手,自在地趴在食盒最後一層的表面,張嘴打了個哈欠,沉沉睡去。
殷熙寒不動聲色地掃過描金饕餮,柔聲問:“甯甯,你很喜歡這些的糕點嗎?”
甯雪剛要開口,立刻就被眼前的一幕堵住嗓子。
一粒闆栗滾到甯雪腳邊,殷熙寒伸手向前一豎,一線靈光張開,從中吐出幾大筐的闆栗。
靈光中隐隐有幾道雜亂的聲音傳出。
“關門關門!庫房裡有多少栗子,今天全炒出來給三長老送去!”
是宗門坊市的芳心齋掌櫃的聲音。
甯雪愣住。
殷熙寒又劃開一道靈光,數十摞精心包裹的茶糕霍然飛出,穩穩地落在甯雪身旁。
甯雪眼角一跳,連忙拉住即将落下的白皙手腕,急聲道:“師尊,我逗你玩的,我還沒發完!”
殷熙寒散去靈光,輕笑道:“甯甯是想做什麼嗎?”
甯雪推下直立的把手,倒置食盒,酣睡的描金饕餮頓時沉落而下。
原本的盒底被掀開,幾個橙紅圓潤的柿子酥躺在食盒中。
甯雪弱弱道:“我本想讓師尊誤以為我買的糕點全送完了,沒給你留一份……師尊方才要是問我一句,我就能順勢把自己做的柿子酥送給你的……我原想給師尊一個驚喜。”
“甯甯。”
殷熙寒心尖一軟,轉眸看向描金饕餮。
“你知道這種食盒裡還有食物,表面的饕餮金紋就不會消散嗎?”
甯雪聞言一驚,轉動食盒,目光朝那隻呼呼大睡的描金饕餮投去,眸中浮現幾分訝色。
小語不解道:“剛才明明沒動的,這是什麼稀罕的玩意?我從來沒見過。”
甯雪氣餒道:“我也沒見過。”
百密一疏,真不該用雲禮的食盒。
甯雪一歎,抽出裝着柿子酥的屜盤,捧到殷熙寒身前。
“雲禮姐姐教了我好久,我總是把握不好火候,最後才做出來幾個。”
一層糖霜灑在柿子酥表面,巧妙地遮住烤焦的一點外皮。
殷熙寒彎眉,接過屜盤,誇贊道:“甯甯做得都很好。”
甯雪抿唇,瞄了旁邊的幾筐栗子一眼,猶豫片刻,還是拿出精心包裹的四份糕點和栗子,放入殷熙寒手中。
“我沒有忘記給師尊留一份。”
殷熙寒看向甯雪頸後飄揚的的天藍發帶,眸光一動,道:“我要離開宗門半月。”
“半月?”甯雪雙眸微微睜大。
“嗯,我會找人照顧你的。”
甯雪搖頭,拒絕道:“師尊,我自己一個人能好好生活的,我不是小孩子了。”
殷熙寒視線在她腰間的螭龍玉佩劃過,溫言道:“好。”
甯雪心底一緩,取出一段紅繩,對折線繩,靈活地打好一個平安結。
殷熙寒已經收起柿子酥和糕點栗子,屜盤被套回食盒。
甯雪拉過殷熙寒的手,把平安結扣在她掌心。
“師尊出了宗門以後會一直如意平安的。”
殷熙寒勾起唇角,點了點頭。
繩結的四朵耳翼靜靜地在她掌心展開。
“我的栗子原來滾到這了。”
一片影子忽而罩住甯雪鞋邊,滿頭銀發的老妪蹒跚走來,俯身撿起掉落的栗子。
老妪低頭翻看栗子,道:“小娃娃,你知道我從一百六十二年前開始,每年閉關煉丹一次,每次出來見到你師尊,她都在做什麼嗎?”
甯雪未答,眸中露出幾分惑色。
老妪直身,瞧向甯雪,笑眯眯道:“她在等你。”
甯雪眼神一頓。
老妪啧啧稱奇,“你師尊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就抱着劍站在懸山大殿,望着從問仙梯走上來的一個個高矮胖瘦的小不點,從日升站到日落,就沒有一個人能讓她動一下,兩條眉毛皺得都能夾死隻靈鶴了。
我過去問她站在這裡做什麼,她說想找一個徒弟一起陪同她修行,當時她就比你高一點,年紀又這麼小,誰會選她當師尊呢?
但我每年閉關出來碰上弟子選拔,都能看到你師尊風雨無阻地在那裡等徒弟,我徒子徒孫都換了一茬又一茬了,你師尊還是站在懸山大殿等人,一直等過她修煉到合體境界的許多年月,從一個小修士變成宗門三長老,很久很久,才等到了你。”
輕風拂來,卷飛一枚墜地枯葉。
甯雪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影子,心尖打顫,回眸看向殷熙寒心口那道紫焰。
前世她從沒有收過一個徒弟,自己也本不該是她的弟子。
甯雪沉沉道:“師尊。”
殷熙寒擡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我等甯甯很多年了,甯甯等我半個月好不好?”
甯雪垂眸:“嗯,我等師尊回來。”
*
聽雨峰。
傀儡坐在潭邊,擺動手臂,飛速擦拭着一塊髒亂礦石。
甯雪拖着一根掃帚經過,停下,拿出儲物袋,抖動數下,一堆烏黑礦石轟然落下,陣陣煙塵飄起。
傀儡撲去。
甯雪一眼掃過整潔幹淨的院子,撂下掃帚,踏上雷池,取出玉瓶中的雲紋丹藥,定定看了一眼,仰首服下。
銜珠雷龍鳴嘯,甯雪步入雷池,開始服藥、淬魂、鍛體、練劍、對打、習法、畫符、用膳、搜峰、打坐、飼鶴、上學、打掃的生活。
日不暇給,十天眨眼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