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科則似乎完全沒發現哈利的到來。他一隻手還在那樣不緊不慢地攪拌着,另一隻手輕捷地在藥劑顔色變得更深時的那一秒加入了之前已經切好的巴費根莖。
坩埚裡的液體因為新加入的材料而劇烈翻滾起來,質地則變得更加粘稠——這是魔藥接近完成的标志。德拉科這才有空掃了一眼傻站在他的地下室門口的不速之客,出聲道:“波特?”
哈利的反應有點慢,過了半秒鐘才聽見聲音似的,含混地應了一聲,腳下卻不自覺地慢慢湊近了房間中央那張散放了許多瓶瓶罐罐的桌子。
德拉科沒計較他的不請自來,隻淡淡提醒道:“小心點,别毛手毛腳的。”
哈利便在離桌子一步遠的位置停住了腳步。他探頭過去看了看坩埚,裡頭是像一團漿糊似的玩意,深綠近黑且散發着酸苦氣味。哈利的魔藥成績一般——雖然他向來将之歸因為沒遇到一位好教授,實在分辨不出這是什麼,隻好問了出來,并且誠實地表示這東西有點像變異弗洛伯毛蟲吐出來的粘液。
德拉科聞言挑起了眉,“哦,是嗎,那恭喜你,終于有幸可以嘗嘗弗洛伯毛蟲粘液的滋味了。”
不得不說,他的語氣裡多少有點幸災樂禍,而哈利的驚訝也是貨真價值的:“這是給我的?”
德拉科的表情頓時有些微妙,他像個别扭的少年,神色介于想承認又不想承認之間,雖然他确實把休假的一整天都花在了這個上面。最終德拉科選擇回答哈利問這是什麼的第一個問題,“我不知道這個叫做什麼,這是斯内普教授的私人配方,他還沒來得及給它起一個正式的名字就去世了。我媽媽當年向斯内普教授要來這個配方是為了……減弱黑魔标記對我的影響。”
再次在哈利面前談起那個标記的德拉科似乎自然了許多,好像他真的已對那段經曆完全釋然了似的,他隐去許多細節——作為一個被打下标記的信徒想要逃脫主人的控制絕不是什麼輕松的事情,伏地魔可不是一個慷慨的免費紋身師——平淡地繼續道:“當然,魔藥沒法真的解決它,但能讓我在受到‘主人’召喚卻刻意不響應的時候好過許多,否則我确實不知道我會不會做出一些更令自己後悔的事情來。到了後來……我媽媽的情況你也知道,我試了很多方法想治好她,偶然發現這種藥劑對消除黑魔法的傷害有作用,但可惜我媽媽病得太久了,藥劑對她收效甚微。”
德拉科終于停下了持續攪拌的動作,将視線轉向哈利,“至于你,你的症狀輕微,我想或許值得一試。”
哈利有點難以置信。
黑魔法具有不可逆轉的特性是衆所周知的,否則巫師大衆對此也不會這樣畏懼。若是斯内普的魔藥的确能夠消除黑魔法傷害,那他已經能為他自己赢得一塊梅林勳章了——如果他還在世的話。
哈利眨巴着眼睛,他像是被從天而降的餡餅砸中了腦門似的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他仍舊不太舒服,甚至可以說是度過了身心都備受煎熬的一天。
哈利急切地追問道:“它對一切黑魔法傷害都有效嗎?甚至包括不可饒恕咒?它能夠……”說到最後,他的聲音不自覺地放輕了,“終結邪惡嗎?”
*
德拉科感覺哈利最後一句的用詞有點古怪,但他還是盡量客觀地回答道:“我認為它或許還無法達到徹底治愈傷害的程度。這個配方我也曾交給聖芒戈的治療師做過試驗,但它的效果不太穩定,對幾個被奪魂咒損傷了神志的患者效用并不明顯,對鑽心剜骨導緻的劇痛倒是能夠有效緩解。要是斯内普教授還在,倒是應該能做出更有針對性的改進。”
哈利眼裡的光暗了暗,他勉強扯了扯嘴角,似乎将什麼強行壓抑了下去。
此時坩埚裡的液體顔色終于漸漸穩定下來不再變化,德拉科調小了火焰,又順口補充道:“這魔藥還得小火持續沸騰10個小時,然後加入最後一種材料才算熬制完成。如果今晚你還頭疼的話,或許隻能再喝一點昨天的止疼藥。”
他說着回身從身後高櫃的其中一個小抽屜裡摸出一瓶藍色藥劑來,扔給了哈利。
哈利擡手接住。馬爾福的這種止疼緩和劑和市面上通行的那種不太一樣,效果非常好,他還記得昨晚喝下之後那種渾身為之一松以及随後而來的如墜雲中似的舒暢感覺。
德拉科遞出藥劑之後便又把注意力移回了面前的坩埚上,并不怎麼在意地随口道,“不過止疼劑沒有治療的功效,喝多了還會有後遺症,我個人建議是盡量别……”
然而他的話沒能說完。
因為哈利在接到藥劑的第二秒,就打開瓶塞一飲而盡了。
德拉科:“……”
“……波特,”他的語氣變得嚴厲了一點,堅持補完了自己的後半句話,“我個人建議是不要太依賴魔藥。它們或許能給你一時的輕松,但絕無法治愈你。”
哈利的臉色并沒有因為喝下藥劑而立刻轉好,他用皮膚幹裂的手指摩挲着空空的魔藥瓶子,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麼。
“它們不是解決痛苦的良藥,隻能帶來更多的虛無。”德拉科緩緩道。他想起自己在痛苦時也曾向藥劑和酒精尋求過幫助,平心而論,他知道自己不是個多麼心智堅定的人,一度沉溺在這些東西帶來的鏡花水月中,但幸好他的驕傲也讓他無法忍受自己在幻覺中就此腐爛,那段不愉快的經曆最終給他留下的不過是一櫃子的收藏品。
哈利卻還是沒有說話。
德拉科皺了皺眉,他停下收拾桌上魔藥材料的動作,轉頭認真看了一眼哈利。
男孩顯然剛從外面回來,臂彎裡搭着剛脫下來的髒兮兮的鬥篷,滿身都是塵土和疲憊,臉色也不太好看。德拉科并不知道哈利今天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他一向不過問他的行蹤,但他知道哈利所有的奔忙都是為了什麼,因而很自然地将對方的頹喪理解為了計劃的不順利。
德拉科想了想,意有所指地說,“其實有段時間,我也非常想要回到過去,回到那些事兒都還沒有發生的時候。我那時覺得如果能夠重來一次,我留在馬爾福莊園,一切都會和現在不一樣。但這種想法某種程度上加重了我的精神問題,我的幻覺因此一度不分時間場合的出現,幾乎讓我無法正常生活下去——多虧後來利亞介紹給我的麻瓜醫生,開了幾種非常有效的藥物……總之,我想說的是,時間本身是非常危險的,它迷惑人心,蠱亂心智,會讓你一直走不出過去。”
他隐晦地勸說着哈利,年長之人有時可能确實會忍不住說教,隻因他已經入過歧途,難免會希望年輕人擁有更順遂的道路。
然而哈利不是輕易能被說服的性格。或者說,就像從前那樣,哈利常常覺得不被理解,畢竟不會有同齡人和他有一樣的經曆,而曆經世事的大人則和他看待事物的眼光完全不同。
今晚格外沉默的男孩終于無法忍受一般擡起了頭,德拉科注意到他的眼底布滿了紅血絲,仿佛剛剛泅渡過絕望的深淵。
哈利啞着嗓子說:“其實你之前說得很對,我是個來自過去的人。不光是我的目光無法從過去移開,過去也未曾有一刻放過我。"
哈利的胸口艱難地深深起伏了一下,仿佛在此之前他被一些東西壓得都不能好好喘氣了似的:“那些事,有些事不會随着時間過去而自然地消失不見……你,你什麼都不知道……我終究是要回去的。”
德拉科眼神閃動了一下,沒有反駁他,隻是平靜地道:“可是你現在在這裡,此時此刻,就在這裡,這一切都并不是虛假的。”
這一切當然不是虛假,反而有點太真實了。
哈利今天走了很多路,此刻小腿酸脹,腳底生疼,來自額頭的腫脹感也一直揮之不去,仿佛有什麼額外的東西強行擠入了他的腦子裡,之前還不小心一腳踩進一片沼澤,濺到褲腿上的泥點已經變硬,很不舒服地闆結在皮膚上。
他身體的難受是真實的,和平安甯的未來世界是真實的,在這個地下室裡為他而熬制的魔藥和熬制魔藥的人也都是真實的。
可這些真實卻也是他終将失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