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早晨,天亮得晚。
窗外還是霧蒙蒙的藍,沈書瑜已匆匆忙忙收拾好東西準備出門。
玄關處,一隻小狗趴在粉色的毛毯上,黑亮的眼眸跟随她的主人來回轉動。
沈書瑜假裝沒有注意,擡腳邁過她的小狗,果不其然聽到了一陣軟軟的嗚咽聲。
她緩緩地停下腳,下一秒,溫熱又毛茸茸的觸感就貼了上來。
小狗爪在她的腳踝輕輕蹭了兩下,她不禁笑彎了眼,低頭對上她可憐巴巴的小狗。
“嬌嬌,怎麼啦?”
沈書瑜彎下腰,伸手撓着她家小狗滾圓的肚皮,明知故問。
嬌嬌不滿地抱住她的手,委屈的情緒快要從眉眼裡溢出來。
好像在問她,往日道别儀式的親親,怎麼今天卻沒有。
其實這樣的小把戲,她們每天早上都會不厭其煩的上演。
她最愛看到嬌嬌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模樣,就好似現在。
沈書瑜再也沒忍住,低頭親吻嬌嬌的額頭、鼻尖,最後捏了捏她的臉,小聲哄道。
“我走了,在家乖乖等我回來。”
每次到這個時候,嬌嬌總會側頭蹭蹭她的掌心。可今天嬌嬌卻定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好像怎麼也看不夠。
像是有所預感般,沈書瑜指尖一涼,心底蔓延出一股難言的不舍。
她開口想要說些什麼,手表卻突然滋滋作響,是鬧鐘提醒着她該出門了。
沈書瑜沒時間再多想,最後看了嬌嬌幾眼,壓低的聲音好似承諾。
“我會早點回家。”
嬌嬌望着小主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後,一瞬像是被抽幹了精力,眼皮也沉沉地耷拉下來。
這種一閉眼就可能再也睜不開的疲憊感,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她陪伴了小主人十三年,在她這樣的中型犬裡,也算是高齡。
起初察覺到瀕死時,她是恐慌的,那段時日她每天都要黏在小主人身邊,連對方去衛生間都要寸步不離地守在外面。
小主人也意識到了反常,但她聽不懂狗語,更不是獸醫。還當是自家小狗又被小區裡兇巴巴的惡犬欺負了。
每每遛狗的時候,她都護崽子地驅趕走所有有前科的壞狗。
後來,這樣的感覺越發的頻繁。
嬌嬌知道自己可能快要死了。
也許是今天,或許是明天。
她把每天都當做是自己的最後一天。
隆重地和陪伴自己一生的小主人道别。
她也不知道狗狗死了會去哪兒,但她隻想把小主人的氣味記得再牢一點、再久一點。
其實她很晚才知道自己是一條狗狗。
在很小的時候,她就被小主人撿到帶回了家裡。對姐妹兄弟,甚至母親都沒有太深刻的印象。
她隻記得她的小主人。
那時她的小主人年紀也不大,剛剛學會說話,身上總有一股好聞的奶香味。
她很喜歡窩在小主人身邊,聽她含糊地一遍又一遍叫着“嬌嬌”。
偶爾的一次回應,還能看到小主人興奮得手舞足蹈,低頭在她腦袋上蹭蹭又親親。
她也傻傻的以為自己長大了就會變得和小主人一樣。
直到她第一次跟小主人出門,看到小區裡和自己樣貌類似的同伴時,她才反應過來。
原來她和小主人不一樣,她隻是一條小狗。
小狗是沒法長成人的,也沒法陪伴人的一生。
嬌嬌的眼睛也越來越模糊。
她想,原來死去的這一天真的不一樣。
但她卻很慶幸,至少還沒有老到記不清小主人的模樣。
意識在慢慢脫離,一幕幕回憶在腦海中輪轉。
她就好似墜入了一場重新和主人相識的美夢……
*
原來狗狗死了真的會上天堂。
嬌嬌眨眨眼,望着一片茫茫的白。
有點兒詫異為什麼天堂的房頂有點矮。
就在這時,一個陌生女人猛地闖入她的視線。
女人約莫三四十的年紀,留着最簡單的短發,隻是蓬松的黑發裡透着密密麻麻不符合她這個年紀的銀絲。她的狀态不太好,仿佛許久沒有睡過飽覺的人,烏黑的眼眶裡滿是疲憊和滄桑。
而視線交彙的一瞬,她原本低落的情緒卻驟然驚喜起來。
仿佛有把火将她的眼睛點亮,淚光灼灼。她激動地張開嘴,說話都有些哆嗦。
“嬌嬌,嬌嬌,你醒了?!我守了你三年,你終于醒過來了!”
随着女人的聲音響起,世界恢複了原有的嘈雜——
滴滴作響的機器,窗外風吹過樹梢沙沙的聲響,走廊裡時高時低的人聲在對話。
嬌嬌的感官在這一刹那回籠。
眼前從未見過的女人還在呼喊着她的名字。一聲又一聲,聽得她心裡刺痛,鼻尖也酸酸的,睫毛瞬間就被打濕了黏在眼角。
奇異的感受讓嬌嬌有些無所适從。
“對了,要叫醫生。”女人慌慌張張地站起身,擡手用力按了幾下呼叫鈴,又坐回床前,小聲地問道,“嬌嬌,你感覺怎麼樣?有哪裡不舒服,就告訴媽媽。”
女人一邊說,一邊握住了嬌嬌的手,順着她的指骨輕輕按捏。
這樣的康複動作在三年裡不知做了多少遍,以至于她碰到女兒的手,就條件反射地動了起來。
溫熱的觸感讓嬌嬌的意識都清醒了許多。
媽媽?
可她是小狗呀,她的媽媽也是一條漂亮的小狗。
怎麼到了天堂,她的媽媽就變成了人類。
不等她細想,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至近。
很快,幾個身着白大褂的人就将她團團圍住。
嬌嬌嗚咽一聲,不自覺地抖了抖。
她知道這些人叫“醫生”,可以幫她治病,就是總給她打很痛的針。
現在小主人不在她身邊了,也不知道打完針還有沒有好吃的肉幹。
大概看出嬌嬌的懼怕,領頭的女醫生溫柔地開了口,語氣裡帶着幾分安撫。
“嬌嬌,别怕。阿姨隻是做個簡單的檢查,希望你能盡量配合,好嗎?同意的話,你就眨眨眼。”
嬌嬌表示聽懂了,乖乖地眨了兩下眼。
“好,現在試試,能不能把嘴巴張開。”
嬌嬌很聽話,嘗試着動作,但她全身的肌肉都變得不太聽話,很費勁才勉強半張開嘴。
“手指能動嗎?”
手指?
她哪來的……
嬌嬌一愣,是了,女人摸着的不正是她的手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