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誰知道,此一生,她得到的不是榮耀,是劫難。
在最美最好最年少不知事的時候遇到楊戬,而後動心,是她的劫難,也是西海的劫難。
從萬千寵愛到階下之囚,從被萬千生靈羨慕嫉妒到成為三界笑柄,從龍族舉族的期盼到連累龍族、連累西海、連累父王母後的罪人,往昔種種,現在想起,竟諷刺若此。
眼淚順着臉龐滴落在地上,在這幽深的海底發出“滴答”一聲清晰的響聲。
一刹那間,黑暗乍隐,光明乍現。
敖寸心擡眸,時空置換,眼前所處之地,竟不似深海。
腳邊處處盛開着無色的蓮花,蓮瓣銳利似刀劍。
唯有正中央的一朵,碩大到近似華亭,蓮瓣平滑溫潤,蓮心若隐若現,似有人形。
敖寸心往前邁步,原先于海底深處不見光亮見不分明,如今卻發現敖寸心紅色的鞋子上,深一塊,淺一塊,暗紅交織。每走一步,便在身後留下一個紅色的腳印,那紅,分明是血。
随着龍血的印染,敖寸心所經之處,蓮花染色,朵朵赤紅似血,嬌豔瑰麗非常。在敖寸心支撐不住跌倒在地時,中央那朵碩大的蓮花也由蓮心處開始蔓延出血色來,與敖寸心虛弱的速度相同的是血色蔓延的速度,無色蓮花眨眼間便化作了紅蓮,或者應該稱之為血蓮,層層綻放。
血蓮綻放,空氣中滿是異香。
敖寸心在這一瞬,腦海中不知浮現了多少念頭。靈光乍現一般,這三界十方,萬古長河,生死榮枯,大道争鳴好似在一瞬之間紛紛印刻在她的腦海之中。
蓮花盛開,蓮心之處一道紅色的人影坐立而起,身形纖弱,體态窈窕。
敖寸心覺得自己快要血盡而死了,可是,她還沒有來得及求無色蓮與她交易。
就在這時,那名自蓮花誕生的少女,忽然消失,又忽然地出現在她的身前,蹲着湊近她。
敖寸心:“無色蓮?”
少女:“我是念。”
敖寸心:“念?”
念:“對。念。一念天地開,萬物生。父神取的名字。”
随着少女清晰而堅定的聲音落下,整片時空好似随着她的聲音,漣漪一般泛開,層層疊疊,連綿不盡,似是天地都在回應她的話。
父神,這世間隻有一位神靈會被稱為父神。
竟然是盤古父神時期的生靈嗎?
念:“你以執念喚醒我,想求什麼?”
敖寸心:“什麼都可以?”
念:“說說看。”
敖寸心神色恍惚。她想要什麼呢,她的腦海中閃過許多的片段,有年少時被寵為掌上明珠的肆意無憂,有西海初見楊戬時的一見鐘情,有追逐楊戬時的不屈不撓,有為楊戬割舍西海時的義無反顧,有楊戬不把他放在心上的不甘和嫉妒,有千年争吵時的掙紮和不依不饒,有被獨自留在楊府的孤寂和憤怒,有被休棄時的絕望和痛苦,有上天庭為楊戬開罪時的甘願,有西海訣别時的釋然,也有看到楊戬向三界表露對嫦娥的情誼時的恍然和心死,想起大哥的怒斥,想起父王不再看她的背影和母後的眼淚。她這一生,除了前五百年的無憂無慮,後來的千餘年裡盡是和楊戬糾纏不清。她将自己的大半生都耗在了和楊戬的一場鬧劇中,将自己活生生過成了一個笑話,也連累西海成了一個笑話。
敖寸心:“我想要、、、楊戬從未出現在我的生命裡。即使出現,我也不想愛上他。即使愛上,我也不要再舍棄西海和他在一起。我後悔了、、、後悔遇到楊戬,後悔喜歡他,後悔嫁給他,後悔舍棄了西海,後悔不曾顧念我父王母後兄長半分、、、我後悔了、、、”
敖寸心的目光落在念的身上,像是在看她,又不像,“大哥說讓我放下,可我放不下、、、你能幫我嗎?”
幫她,放下。
念:“可以。但這世間的因緣,一飲一啄,皆有因果。我幫你,你便必然要付出代價。可能是珍貴之物,可能是你的性命。這樣,你也願意?”
敖寸心:“我願意。”
她已經,沒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
一見楊戬誤終生,她已經被這段感情困住了千年,她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那段感情,就像是她心上的傷口,看着好像愈合了,其實内裡早就腐爛了。要想擺脫,便隻能忍着痛徹底地腐爛的血肉剜去。否則餘生,她便隻能任由整顆心都爛掉,直到死去。
念:“那麼,如你所願。”
念:“癡情多為無情累,一寸心思一寸灰。”
念說着伸出食指,點在敖寸心的心口,一朵紅色的蓮花印記緩緩地盛開在敖寸心的眉間,同時一縷紅光自敖寸心的心口處被拉扯出來,纏繞在念的指尖,而後順着她的脈搏融入她的身體。随着那紅光不斷地從敖寸心的身體中被拉扯而出,敖寸心感覺自己的心開始變得空蕩蕩地,好像被生生空出了一塊。
她知道,那些爛在她心裡的東西正在一點點地被抽離。
她閉着眼睛,一滴淚從她的眼角滑落。這拖了千年的因緣,這早該在多年前就放下的情愫,在這一刻,終于真正畫上了句點。
從此以後,她與楊戬,斷、舍、離。
不複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