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無言并肩走着,沈栖音的步伐卻如豆蔻般輕快,相反是扶光有些跟不上她的腳步,沈栖音見狀,也微微放緩了步伐。夜市熱鬧了起來,聽過路人說,似乎是一個遊走于五湖四海名聲赫赫的雜技團來了。她仰面,這幾日人間的天總是很快變暗。她哈出一口氣,握緊了沈栖音的手。
沈栖音當然不會詢問她為何這樣做,沈栖音會覺得臊皮。想到這裡,扶光又淺淺一笑。
“不必去細究那道士的話,他們未蔔先知,許是你未來會有什麼禍端。”
沈栖音的寬慰總是顯得雲淡風輕,扶光捏緊左拳跺腳:“她說若不謹慎我會鏡花水月一場空!”
沈栖音滿不在乎,她道:“竹籃打水一場空沒有什麼可怕的,可怕的是你死去,徹底無力回天。”
扶光卻在這時候與她較真,“沈栖音你根本不懂!鏡花水月一場空的話,你可能就永遠見不到我了。我還沒有找到靈真,我也還沒等到慕予禮,若是這個時候,我回去了的話....”扶光猛然止了聲,她咬緊牙齒,又怯弱地看一眼沈栖音。
沈栖音的神情果然不同了,她臉上凝重的認真讓扶光更覺得心裡壓抑。她所遇到的事情若是和沈栖音說,她一定不會相信。就算相信了,又能做什麼呢?系統的修正已經開始了,扶光完全不知是要清除自己,還是要清除沈栖音對自己的好感度。人是貪婪的動物,得到了就會渴望更多。她不想沈栖音忘記她,不想讓她讨厭自己。
扶光深吸一口氣,正擠出笑臉準備辯解時,沈栖音卻抓緊她想要松開的手。沈栖音的眸光卻變得濕潤起來,懸起的殘月在她頭頂,落下的銀輝在沈栖音身後,好像薄霧。
沈栖音胸悶極了,她發現,那些輕而易舉可以說出口的字,現在卻紮的她嘴巴酸痛。
“魔是被欲望和殺戮驅使的牲畜,而你,永遠都不會懂得我的痛苦,你隻是一個流淌着魔族血液的雜種!”凄厲的尖叫和無盡的謾罵在沈栖音耳畔回蕩,她要開口說什麼呢?她對扶光,是否也隻是一種欲望驅使的本能呢?
“隻有神會愛世人,你們魔族,都憎恨着衆生。包括你們自己!”
沈栖音自嘲一笑,終究還是想要松開握緊的手。
可指節脫力的一瞬間,就被扶光察覺到。她的身體做出了完全符合心理的本能,她反握住沈栖音的手,眼神卻有幾分試探的決絕。
沈栖音呼吸一滞,違背着想要甩開她的手的本能,任由扶光握緊。
她退卻了,魔是不會有人的情感的。都說仙人憐憫衆生,魔族憎恨世人。沈栖音很早之前就察覺到了,扶光與她有着一層無法破開的隔膜。然而現在,那個曾經膽小如鼠見自己如見虎的小姑娘,那個自己曾無數次痛下殺手,而現在又心甘情願庇護的神女,卻握緊了魔種的手。
在人間的時間,不過是天界與魔界的短短幾日。卻好像在這裡,與她度過了一整個春秋似的。明明到哪裡都是冬日,可她在,便是太陽輻照萬物。
扶光聲音顫抖着,含糊不清了幾次,才穩住了聲線:“沈栖音....這話我隻問你一遍,如果有一天,我到了一個你找不到的地方你會怎麼樣?那個地方很遠,幾萬年或許你都無法到達。”
沈栖音了然,人的壽命是有限的。在她知道扶光并非仙人之軀時,她就回想起了,那個死在自己十八生辰憎恨世人,守護世人,又被世人抛棄的神女。她眼裡的悲憫,曾被扶光用力地看清。魔隻有欲望與殺戮,可沈栖音不同。
那是扶光在待君入夢的長評裡,看見的說法。
當時的寥寥幾眼,現在卻讓這句話刻在扶光的骨血上,痛得她想流淚。如果自己消失了,沈栖音會不會難過呢?沈栖音會不會還要像原著劇情一樣,最後灰飛煙滅呢?沈栖音也隻是一個愛美不善言辭的小女孩。
沈栖音擡眸瞥見皎月當空,銀霜卻讓她眼裡交錯的情緒更加清晰堅定。
“幾萬年而已,魔的壽命很長,我會一直找,直到能再見你為止。”
扶光聞言的頃刻潰不成軍,她雙眼通紅,兩行淚直直墜下:“可是你找不到我呀,我會被所有人忘記的,我甚至回不了我以前的世界,會被所有人忘記,被抹殺掉所有的存在。我不想殺你啊!”
沈栖音伸手将扶光攬入懷時,才發現她又長高了一些,已經可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了。沈栖音輕輕拍着扶光的後背,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輕柔:“他們都不會忘記你的,我更不會。我會一直找你,找到我凋零的那一天。太陽,就是會被所有人記住。扶光,你不會死的。”
扶光心裡壓抑着的情緒終于釋放,淚水打濕沈栖音的衣襟。她隻是在聽她訴說,扶光卻忘記了,沈栖音并沒有回答她最後一句話。扶光的問題從來都不是疑問的語氣說出來的,沈栖音将她擁得更緊了些。
而黑氣在月光的照拂下,徹底散做肉眼不可見的灰塵。赤宴劍光芒黯淡,沈栖音卻是平靜極了。隻是如同一個母親一樣,寬慰着哭泣的稚子。又有幾分愛撫,将扶光黏在頰邊的發絲别到耳後。
她指腹憐惜地研磨着扶光的肌膚,替她拭去淚珠。
那是沈栖音,一直想要做,卻不敢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