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屋中有一個随侍多年的婢女。”
丞相府,鳳婵韻對安氏道。
“這本也沒什麼,我自己的姨娘就是這樣的情況,所以進門不及一月,我就主動擡了那婢女為妾。”
“我并不在乎庾子戍偏寵妾室,他若想在仕途上有所進益,就不會做出寵妾滅妻的事情。”
鳳婵韻的聲音格外冷靜,仿佛此時不是在說自己的夫君,而是在說一個不相幹的陌生人。
“我是他的嫡妻,隻要他給我正室的尊重,别說一個婢女,他想納多少妾室,我都可以給他納進來。”
“我是想着,隻要我同母親一樣,與妾室們和平相處,大家自可以相安無事地過自己的日子。”
“可庾家不是鳳家,并不是我想相安無事,就能夠相安無事的。”
“他們對你做了什麼?”韓姨娘急忙問道,“他們還敢欺負你不成?”
“他們處處給我找不痛快。”鳳婵韻道,“先是那妾室,因為我忍讓了她一兩次,她就開始作張作僑,經常在下人面前駁我的面子。”
“再是庾子戍,他腦袋上長的兩個窟窿眼跟擺設似的,一點看不到院子裡的烏煙瘴氣。”
“也或許他看到了,但他根本不在意我的心情。”
鳳婵韻臉色非常難看,庾子戍的裝聾作啞讓她很心寒。
“然後是庾家的二老,他們整日裡就知道催我給庾家開枝散葉,還想接管我的嫁妝産業,我沒同意,他們就拿我庶出的身份擠對我,說我不識大體,都嫁進庾家了,還留私産。”
“下人們看人下菜碟,見公婆對我不喜,就更去燒那妾室的熱竈了,對我的吩咐是一句不理,兩句不聽。”
“我不慣着他們,庾家的下人不聽使喚,我就通通攆了,換了自家的下人使喚。”
“這下可不得了了,公婆說我是想分家,罵我大不孝,還想請家法責罰我。”
“若不是庾子戍攔着,兩邊差點就動起手了。”
鳳婵韻平靜地道出了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所有事情,對安氏道:“我是第一次經曆這樣的事情,不知道要怎麼做才最妥當,這才回來讨母親的主意。”
安氏還沒說話,一旁的韓姨娘先哭了起來:“都是姨娘對不起你,是姨娘的身份讓你比旁人矮了一截,這才讓那庾家如此欺辱你。”
安氏有些無語,她把韓姨娘叫來一同商議,是讓她來給鳳婵韻撐腰、出主意的,不是讓她來自怨自艾的。
安氏本想着韓姨娘是個心中有成算的,又是鳳婵韻的生母,有些話由她說出來,鳳婵韻更能接受一些。
可沒想到,韓姨娘在自己的問題上看得很明白,碰上女兒的問題,卻開始犯糊塗。
安氏沒辦法,最後還是把韓氏請了出去,這才對鳳婵韻道:“你的做法沒有錯,隻是你從一開始就想錯了一件事情。”
鳳婵韻認真地聽着,想知道自己存在了哪裡。
安氏道:“拿什麼樣的态度對待妾室,不僅要看你對丈夫的心意,還要看這個妾室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以為,咱們府裡的幾個姨娘,是從一進門的時候就很乖覺的嗎?那是我讓她們看清楚了府裡的形勢,她們才找準自己了位置的。”
躲在窗戶外面偷聽的鳳婵音有些詫異,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安氏殺伐果斷的一面,一直以來,安氏在她面前表現出來的,都是溫和可親的那一面。
安氏知道鳳婵音在外面偷聽,但她沒有去攆人,鳳婵音也快到出閣的時候了,接下來的話,鳳婵音一起聽一聽也好。
這一晚,鳳婵音姐妹倆一個在屋内,一個在屋外,聽了許多的婚後寶典,怎麼和丈夫相處、怎麼和公婆相處、怎麼和丈夫的妾室相處、怎麼和夫家的親戚相處……
鳳婵音聽得頭都大了,對已出嫁的姐妹們同情不已,這哪是找歸宿呀?簡直是曆劫!
但她最大的感受,還是對安氏的心疼。
安氏的這些經驗,全是她在鳳家的切身體會。
家裡看似其樂融融的景象,都是安氏無數個日夜的容忍和苦心經營的結果。
父親知道嗎?
鳳婵韻心想,他知道母親在鳳家過得有這麼艱辛嗎?
應該是知道的。
鳳婵音明白,安氏一半的苦楚,都是老夫人和鳳丞相帶來的,但她還是做不到怨怪她父親。
母親辛苦,父親又何嘗不辛苦呢?
她想。
每個人都很辛苦。
母親操持鳳家辛苦,父親立足風雲詭谲的朝堂,替妻兒、替家族遮風擋雨,也很辛苦。
但她轉念又想,父親要是不納那麼多妾室,母親就能少辛苦一些!
所以,父親還是有值得責怪的地方!
鳳婵音覺得世道極其不公,憑什麼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就必須從一而終?
要是世道對男女同等看待,那麼像鳳婵韻這樣的情況,就不會隻惡心了鳳婵韻一人!
庾子戍納一個妾室,鳳婵韻就可以找四五個面首回敬回去!
可惜,世道不允許。
狗世道,對女子苛刻不已,對男子卻寬容得很。
“你以後會納妾嗎?”
鳳婵音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問旁邊的明弈道。
明弈呆滞了片刻,磕磕巴巴地道:“啊?不,不會,你怎麼突然這麼問?”
在無人看見的暗處,他的耳尖正在逐漸泛紅,不出片刻,已經紅得快要滴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