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壞不就是被趕出去,你那騰個地方給我住?”
“行啊,你來吧。”盧晨龍見他還有心情開玩笑,稍微放心,“住可以,但我跟你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咱們不能白吃虧,至少得找出那個貼海報的王八蛋是誰你聽到沒?”
陳文港答應:“好,電話裡說不太清楚,有空了再出來聚。”
盧晨龍那邊收了線:“回頭見。”
陳文港收斂了笑意。
他坐在床沿看着陀飛輪計時器出神。
别人都覺得鄭家富貴,甚至羨慕他走運,年少失怙反而傍上更大的靠山。
但這富貴哪有那麼好享受的?從小到大,别的孩子不懂事他要懂事,别的孩子不容讓他要容讓,陳文港以前很在意别人怎麼說他,直到現在回頭看才發現,原來很多事是無所謂的。
盧晨龍讓他找小人,他當然知道是誰,心裡卻一點兒都提不起勁。
意興闌珊,覺得無所謂。
被貼幾張分桃斷袖的海報,被人指着鼻子罵一頓,都無所謂,多大點事。
而且這些跟何宛心的真正作為比起來都是小兒科。何宛心不是什麼霸王花,她是一條斑斓的蛇。她真正的作為才令人膽寒,否則一個在監獄裡服刑的犯人,是怎麼弄到硫酸的?
前世陳文港需要她給自己一個解釋,他也想過不能這麼算了,但後來霍念生先替他做了。
不是不想親自動手,具體有一些原因,最主要的是那個時候他的精神不太好。
受傷出獄後,陳文港罹患重度抑郁和重度焦慮,伴随嚴重的驚恐障礙,發作起來就是剛才那個樣子。霍念生不想刺激他,陳文港自己也逃避現實,光為了治這些毛病就消磨了好幾年。
後來等他慢慢走出來,金城也沒有姓何名宛心這個人了。
陳文港知道霍念生跟何家那對兄妹本身就有龃龉,有利益沖突的地方就會有争鬥。
他以前不會自作多情地覺得,霍念生單單是為了自己。但到後來,心裡又不那麼确定了。
或許多少也有點是為了他。
反應過來的時候,陳文港習慣性在手機上按那個熟稔于心的号碼。
他輸完了卻沒有撥,隻是看看,然後又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删除了。
霍念生死後,陳文港一直還在為這個号碼繳費。霍念生原本的手機在輪船失事時就不見蹤影,陳文港托關系補辦了一張他的卡,把新卡插在一個備份機裡。
他偶爾夜深人靜的時候用它給自己打電話。
屏幕上的來電顯示跳出“霍念生”這三個字,仿佛那一頭真的還有人等他接起。
至于現在,陳文港忽然覺得害怕。
他疑心這隻是一場更逼真、更有欺騙性的夢境。
承認吧,怎麼可能有這種好事——按下去,就能聽那邊霍念生本人接起來,問哪一位?
陳文港站起身,又坐下,忽然又站起來,在屋裡轉了一圈,他停在書桌旁邊。
做夢就做夢吧,他握着手機重新把那個号碼輸了一遍,保存在通訊錄裡。
隻要不醒來,夢也是現實。
似乎到這會兒,他才敢小心觑一眼那個呼之欲出的想法。
切切實實的,在這個時候,霍念生也該還活着。
就在這個天空下,在地面上的某一處,不知正在做什麼,但他還活着,有呼吸,有體溫。
從剛剛到現在,陳文港始終在下意識地回避這個問題。他腦子裡雜七雜八不斷冒出很多人和事,唯獨不能貿然去想這個,否則光一個念頭就能壓得他的心髒再次不堪負荷。
他一時想馬上驗證這個事實,一時又止住,現在這個号碼還不能撥。
對當下的霍念生而言,陳文港又算得了什麼?
見過,不熟。也不過是大衆面孔中的某一個。
陳文港回想二十歲之前,他其實隻在晚宴酒會上跟霍念生零星打過照面。
聽别人提起那是個花花公子,第一印象是嘴巴很不饒人,僅此而已。握個手,點個頭,再見還能叫出名字,都算他霍念生目中有人了。
不見面的時候,也許他連陳文港長什麼樣子都想不起來。
陳文港頭腦冷卻下來,他倒不是失望。
不認識可以重新認識,其實隻要人平安,什麼都是小事。
當年霍念生留下一封絕筆讓他好好活着,結果成了一道咒語,困住陳文港十年都不得解脫。眼下他似乎才終于了解那種心情。原來他想到霍念生,竟然也就這麼簡單。
就活着吧。能好好活着已經比什麼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