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吐了口煙氣,将裡頭的火吹滅,聲音冷得像六月雪,“你們總覺得自己是統治者,但有沒有想過,治理不當,你們才是被統治的那個,因為總有人會踩在你們頭頂。”
“北元的八百萬民心尚未攬入囊中,卻妄想天下,豈非荒謬?”
三人感覺憋屈。
“這是我們打下的天下,為什麼不能我們受優待?”
阿命:“為了家國長久的向前發展下去,為了不重複曆史倒退的車輪。”
烏日嘎是這其中最有異議的一個,阿命讓他下去把《天物傳》抄寫一百遍。
烏日嘎欲哭無淚:“将軍——”
“書讀百遍,其義自見。”
阿命懶得多費口舌。
這時候,院子裡傳來一具身體轟然倒地的聲音,女孩兒躺在地上,門牙差點磕在地磚上。
阿命推開窗子,對着地上那人道:“回屋歇着吧。”
元嬰欲哭無淚,趴在地上歇了會兒才搖搖晃晃回西廂房。
習則被阿命冷不丁瞥了一眼,吓得後背汗毛豎起,本來還在開心地啃西瓜,當下連忙竄回屋裡。
阿命重新關上窗戶。
伊奇和毛督灰溜溜地跑去書房讀書了。
阿命忙完京城的事,還要看看靖虜和其他地方的消息。
時間匆匆流逝,一天轉瞬而過。
而離出發,還有不到五天時間。
畢節的雨季從每年三月份一直持續到十月份,阿命雖然身體強健,但這幾日總感覺身上有些癢癢的,晚上沐浴時才發覺自己身上起了細小的疹子。
此地濕氣太重。
第二日,她找來元嬰。
“畢節當地用何物治療濕疹?”
元嬰眼珠子轉了轉,“我們當地人都不起疹子。”
大家都土生土長本地人,早就習慣了這種陰雨天。
見她眼珠子亂轉,阿命便問:“你們這裡是不是有名巫醫叫作湯湖?”
元嬰警惕:“你怎麼知道?”
女人坐在上首,咽下碗中粥食,緩緩道:“你和習則成日在西廂房打打鬧鬧,我說過我聽得懂苗語,但你們都不信。”
元嬰:“!”
“你真能聽懂我們的話?你怎麼學會的?”
要知道當初南魏那幫官員崩提學苗話了,連正眼看他們苗人都懶得,哼,就該把他們全殺了!
“除此之外,我還懂羅斯語,高麗語,契丹語......”
阿命語言天賦極強,所以學習不同國家的知識也很快。
元嬰蔫蔫道:“是有位長老叫做湯湖,你要叫他來麼?他腿腳有點不太利索。”
阿命眼皮子都懶得掀,将粥米放在桌上,随意道:“你把他背到我這屋不就好了。”
元嬰不敢違抗,隻得乖乖照做。
...
湯湖抱着他的黑罐子來到阿命的卧房,剛坐下,就渾身打了個激靈,尤其是看見女人那道身着黑衣的身形時。
屋内燒着很多用來驅趕濕氣的煤炭,湯湖覺得比在西廂房躺着舒服多了。
他今年年歲已經很大了,六十七的年紀,常年混迹在山裡采草藥,診治病人,偶爾還會撿幾個棄嬰收養,等那些孩子會翻身走路,就把他們送給山裡的老鄉。
苗人大多善良,興許是因為他們所求不多,也或許是因為還沒見過外面浮華的世界,所以怎樣都知足。
人生人死都是自然現象,敬畏神靈,敬畏草木,每一個人的内心都很平和,但這種平和已經被刺激得無影無蹤很多年了。
湯湖滿是褶皺的面上綁了個麻布的抹額,他拄着拐杖坐下,腳上還穿着自己編的草鞋,元嬰和習則他們早就換上了畢節城内販賣的布鞋,就連友容幾個老家夥也嫌布鞋舒服。
隻有湯湖一直穿着從進城時就帶着的衣裳。
他進城來不是為了報仇,頂多是看一看,相比于元嬰、杭水這群人,他是最樂得自在的人。
老人渾濁的雙眼在卧房略顯奢靡的物件轉了一圈兒,随即看向對面坐着的女子。
她披着北元制式的袍子,興許是濕熱的氣候原因,她将長而密的黑發再次編成辮子盤在腦後。
英姿飒爽,幹脆利落。
湯湖想起那個替她死去的人,咳嗽兩下,喉中的痰被他又咽回去,因為他覺得這地方好像不适合随意吐痰。
他拄着身前的拐杖坐在太師椅上,清清嗓子,用蹩腳的魏語說道:“元嬰說你生病了,你怎麼了?”
興許是為了遷就和體諒老人,阿命想了想,用苗語回答:“我的腿上長了一些密密麻麻的疹子,或許你可以為我治療。”
湯湖有些詫異,才說道:“好吧,我這裡有些草藥,應當有用。”
他用老眼描摹了下年輕女人的身形,雖然緩緩站起身,卻沒有離她湊得很近,隻是兀自從自己帶過來的布包裡拿了些草藥出來。
他不再組織那些腦海中極為生澀的南魏語,隻是用苗語自顧自道:“把這些碾成藥汁,敷在腿上三天就好了。”
“你身體不錯,兩天就能下去了。”
阿命走過去道謝,“你想要什麼?我可以滿足你一個願望。”
湯湖搖搖頭:“我沒有什麼願望,我回去了。”
阿命看着老者的背影,這才背手,從東廂房的廳堂内找出一個藥杵和藥碗,開始大力研磨一部分草藥。
小院的日子很是平靜。
阿命終于在某一個深夜想起有個徐青的存在,這才背着手,往徐青的院落走過去。
見身後遠遠的有小尾巴跟着,她回身,對着空無一人的巷子口說道:“再讓我看見你們,我就去找徐陵睡覺!”
暗中之人吓得打了個哆嗦,連忙頭也不回地跑了。
女人翹着嘴,拐過巷子,一腳踹開院落的門。
正在院子裡頂着月光練劍的徐青聽見聲音,吓得手中劍徑直掉地。
一旁伺候的書童和丫鬟早就識趣地退下。
冷冽的夜風中,院子中還有一些坑窪出暫存着水窪,女人的身形如同鬼魅,站在黑夜中,就連影子都透露着一股逼人的氣勢。
徐青眼神亂瞟半天,直到阿命一手将門關住,他這才顫聲道:“月......月大人。”
阿命這才擡步邁進院子裡,見男人穿着一身箭袖長衫,額上還有輕汗滲出,她視線收回,“這是在練劍?”
兩人中間隔着幾步遠,徐青氣勢萎靡道:“正練着呢。”
“劍撿起來,我看看你練得怎麼樣。”
說罷,女人走向檐下,擡頭看了眼清淨的月色,對着徐青示意道。
徐青:“......”
他現在真得很害怕。
心中思緒閃過,徐青硬着頭皮彎腰撿起地上的劍,随後咳嗽幾聲,就開始練習徐家軍軍中的劍法。
阿命抱臂在檐下百無聊賴地看着,“太慢了。”
“手不穩,沒有力量。”
“步伐亂了,腰腹不夠緊實。”
“唉,你怎麼這麼慢。”
徐青快恨死她了。
一場劍舞下來,她動不動就說這不行那不行,有本事她來舞一個!
他咬咬牙,彎着腰在院子中央喘着氣,半晌後,他扶着膝蓋起身,緩緩道:“月大人,小人的劍法當真如此不堪用嗎?”
阿命抱着雙臂站在檐下,見他語氣中穿來幾分不服氣,便笑道:“你還不如我那外室。”
徐青詫異道:“大人的外室竟會舞劍?”
阿命:“他不僅會舞劍,還能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就是可惜,打不過我,但打不過我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話說着,夜空中一道鷹嘯盤旋而來。
阿命眯起眸子,擡頭看向繁星點點的夜空。
她喊了一聲:“澈根——”
鷹兒在黑夜中視力不算好,當下聽見聲音才乖巧地展翅滑翔下來,它的雙爪緊緊抓在女人肩膀上,半晌後,才撲騰着翅膀又飛到屋檐上站着去了。
徐青看着澈根威風的身影,眸中劃過一道驚豔之色。
“這是大人豢養的寵物?”
“夜深了,它興許是看我不在十分地思念我,就跑出來找我了。”
阿命打量着徐青的身影,歎口氣:“你當真不如我那外室,我那外室光是一張冷豔至極的面孔就能在京城街上吸引一車的姑娘,更不說他身強力壯,徐青啊徐青,你這劍,還得再練一練,改日等我看你的劍法,再想想要不要上你的床。”
說罷,她長籲短歎,似是極為失望。
徐青眼觀鼻鼻觀心,握着手中的劍,隻裝出一副失望的模樣,但心中的喜悅差點溢于言表,他才不要伺候她!
阿命負手走出院子,應付完徐青,這才松口氣原路返回。
澈根在天上飛着,跟着她一點點走回去。
阿命一個人走在小路中,竟然有幾分思念季明叙。
雖然他總是不老實,但有時候找個人說說知心話也不錯。
烏日嘎這些人畢竟是下屬,老阿爸和娜木不在,她确實不知道找誰去了。
第二日天亮,阿命頂着一身酒氣回到院子裡。
晌午的時候,徐陵的親兵來請阿命前往府上一叙。
而徐陵,則是在府中暴跳如雷。
“她!昨夜翻進我的庫中,将我那壇子上好的女兒紅喝了!喝得一幹二淨,一滴不剩!豈有此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