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某剛雖然進去了,既然還有其他的受害者,他們報案了嗎?他們保存好證據了嗎?他們願意站出來說出真相嗎?我下意識覺得這些問題的答案都是否定。
“我要畫一把傘。”他看向我扔煤渣的方向不經意露出了笑容,像是曾經一再咀嚼着日曆上黑色字迹留下的喜樂,他總是在最絕望的時候被喚出來,痛苦才能讓他感受到是在真切活着,“但現在沒有傘了。”
天空真的像他涮筆時杯子裡裝的水,一重色蓋住另一重,起初還可感歎一下顔色的豔麗,幾個來回下去就變得渾濁不堪,深紫不是深紫,深藍也并非深藍。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羞愧,搓着手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姐姐太過于緊張了。”他牽着我的手,後腦勺靠在牆面上,将腿伸直,伸到我看不見的黑夜裡,像是踩着一灘泥水,又像是踏進沉沉的霧霭,他說:“時間會給我們答案的。”然後把我的手掌當做畫布,一遍遍在上頭畫着像是扇子般的荻花。
可你想要的是一個什麼樣的答案呢?
我踟躇不敢開口問,在心裡裝上一對雨刷器,刷掉一切不願意正視的東西,用閑下的那條胳膊抱緊屈着膝的一雙腿,“我覺得你可以的,你想開畫展嗎?”
“開畫展在你看來是很厲害的事情嗎?”他回頭望向我,夜色裡一雙眼晶瑩發亮,橋洞裡越來越黑,橋洞外燈光淹沒了月色。
“我不知道,應該吧,我隻知道寫作的人向往出書,有更多人看到他們的作品,運動員向往參加奧運會,能夠站上最高的領獎台,吳佳慧向往每次考試都拿滿分,這樣她就能擺脫萬年老二的外号,成為全校第一。”我雙眼彎彎,看着他的側臉忍不住笑出聲。
“吳佳慧?”他雖然不知道我在笑什麼,卻也附和着我笑,笑夠了才略帶不解的表情問。
“我們班的一個女生,很聰明,很漂亮,她總是在考試來臨前生病,所以每次都拿不到理想的成績,不過盡管如此她還是全班第一,校排名總是比全校第一少兩三分,班裡調皮的男生就給她起了個外号,叫二姐,你連這都不知道?學校排的百名榜你不看的嗎?”
他搖頭,“沒想過會有以後。”
“啊……那可得好好想想了,怪不得你沒有早點找到我。”我開玩笑似的朝他笑了笑,“我在上頭等過你幾次啊,雖然名次不高。”
“為什麼會突然提起她,吳佳慧,姐姐很喜歡她嗎?”
“不是,她是我班主任的女兒,但她比我以為的還要怯懦、自卑、焦慮,我想這也是一個循環,因果報應,當她媽媽扯着倒數第一那個女孩的頭發往牆上撞時,她正坐在全班第一排回頭看着,其實第一次我隻是害怕,沒别的,第二次我害怕中夾着一點好奇,好奇吳佳慧有沒有回頭看見這一幕,看到後她又會怎麼想,不過我後來我想明白了,其實她看不看都不重要,或許這正是她每天都要經曆的。”我說完如卸下重擔,他則一言不發,徹底陷入了沉思。
“我們做個約定吧。”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新鮮的空氣像是一碗清甜的酒釀,深沉的夜像是沾滿了砂糖的果脯,起落不停的螢火蟲就是那砂糖,橋上時不時傳來卡車駛過的“轟隆”聲,像是倒酒釀時一塊塊發酵好的糯米結成了團砸落下來,砸開酒水迸濺出細細的酒花。
“約定什麼?”他順着我的話往下問,是個不可多得的捧哏。
我想用一個無法說出口的承諾拴住紀樂,但望着他的臉最後還是隻癡癡笑着,“不知道,反正先約定再說,我已經預見明天一定能找到想找的人。”
他的笑聲異常爽朗,讓我想起夏天擰開冰鎮汽水的瓶蓋兒,“咕噜噜”飲下的第一口時最為暢快,喝得急了還會撐得嗓子眼兒疼。
“我有點兒困了。”說着打了個哈欠,屁股直往下出溜,他坐直了身子,拍了拍大腿,我把腦袋枕在他大腿與盆骨的窩窩裡,三番五次調整姿勢,可還是被他的骨頭硌得後腦勺不舒服。
“我給你講故事,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他将手掌墊在他自己的胯骨上,我一下子好受許多。
“我知道,廟裡有個老和尚,還有個小和尚。”我閉上眼,幻想着身下是舒适柔軟的床墊子,腦袋底下枕的是會“滋啦啦”響的荞麥皮枕頭,蓋着的是老棉花打的被子。
“老和尚跟小和尚說……”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被夾在夏夜的晚風裡,沒有一望無際的田野,隻有漏風的橋洞和落魄的我倆,天為被,地為床,蛐蛐和蝈蝈在草叢裡聊得正歡,偶爾插進幾聲聒噪的老鴉。
我的意識快要遊離出身體,下意識接着他的話說:“我給你講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