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空氣濕潤，我席地而坐，腳踝癢癢的，低頭一看是草坪上細細短短的草尖。

草坪坐下的人比行走的多，顯得我的落座不那麼明顯，至少那邊閑适演奏擺弄樂器的幾個人沒注意到我，我最近很少有這麼閑的時候，不僅是身體，心也忽地放松下來。

繃緊的弦陡然松懈，帶來更多的是疲軟。

承受了過多的忙碌，情緒，被人依賴我經驗稀缺，讓我無所适從，比起休息，我想緩回一個人的狀态，不知是為何呢。

過去的人是記憶跳躍的錨點，說實話我早就忘了大學這位貝斯學長，印象從聲音先消失，慢慢回憶裡面容也模糊，到最後隻變成二維平面的隻言兩語。

二維掙脫到三維的時長是瞬間，看到他真真實實人的瞬間，記憶像沖垮堤壩的潮水湧回。

休學之後我很少回憶起大學那兩年的事，最初是不想，後來變成了習慣，那是我二十多年的生命中，最輕松愉快的日子。

小時候沒有掌控自己的權利，成年之後，可能是就是再沒法有一個兒子，我還長大了，爸媽重男輕女的想法改變不了，隻能勉強扭曲心态，态度逐漸軟和。

畢竟還得有人給他們養老呢，不是嗎。

如果真的是那樣，我也無不可，我可以接受。

如果可以，我不想做無根草，無腳鳥，無措的風。

但現在對他們的最後回憶隻有封存在箱底的兩張黑白照片，平面的相紙，當回憶變成二維，過去實實在在感受到的酸楚滞塞仿佛也被壓縮，變成紙般薄薄的一片。

輕而鋒利，皮肉不做準備的觸上去，很容易被一下子拉破血口，流出來的卻是茫然和虛無。

我在他們軟化後，準備反饋回的，重重累累的怨與埋落了空，被迫封在心中慢慢發酵，在層縫中漬出來苦多甜少的蜜。

甜少，也是有甜的。

留着這麼點甜，讓我在休學的這兩年反刍。

舊人舊事，我呼出口氣，釋懷了心裡空落落，思緒翻滾心卻是滿的，現在想一想，真不知道哪一種更好，也不清楚自己是哪一種狀态。

很久沒有想起，我以為我會對載滿情緒的自己感到煩躁，實則不然，溫吞吞水似的包裹我，一點點把我浸濕，沉沉墜墜。

直至沒過頭頂，回到母親的羊水般。

坐了會褲子快被草地弄濕，不遠處有飲料販賣機，我站起，甩掉手上的草籽，沒想好喝什麼，或者也沒想喝東西，就是正好看見，是一個讓我抽離的理由。

崔杋圭站在販賣機前，衛衣巨大的兜帽和口罩之間露出縫隙，緊蹙的八字眉，氣得顫抖的下垂小狗眼。

不可置信地盯着吞了他硬币，但不出汽水的投币口。

我在五步遠的地方停下腳步，他胸膛頂着衛衣布料，起伏弧度明顯，我思索着要不要走過去。

想了想，沒什麼躲着他的必要，隻是他怎麼這麼倒黴，我心裡發笑。

“嘿。”

比較謹慎，沒直接喊他的大名。

崔杋圭一愣，問聲轉頭，眼瞳被氣鼓鼓的情緒感染濕潤，下一刻猛地睜大，他倒是驚異，毫不思索地大喊出聲：“淩澪？！”

我手插兜，挪過去：“怎麼了？”

他對我出現在這的事更感到驚訝，甚至壓倒了錢被吞了的憤懑，到了語不成話的程度：“你，你...”

“surprise。”

崔杋圭瞳孔顫抖。

怕真把他吓着了，我随意補上解釋：“我來給崔然竣送備用麥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