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刻鐘的工夫,醒酒湯送至門口。
放在床頭櫃上稍作冷卻後,梁覺舀起一勺,送到許非遙嘴邊。
姜湯剛一觸碰到許非遙的舌尖,他的鼻翼便微微一顫,瞬間露出嫌棄的表情。
“苦。”
梁覺再次将勺子送到他嘴邊,又摸了摸他的腦袋:“聽話,喝下去你會舒服些。”
許非遙賭氣似的将頭扭向一邊。
清醒的時候,許非遙是從不挑食的。可一旦喝醉了,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一會兒嫌這個苦,一會兒嫌那個沒味。隻要有一點點不合他的口味,他就小嘴一撅,怎麼哄逗不肯吃,活脫就是個愛撒嬌的小孩子。
以前梁覺為了哄他喝醒酒湯,總會往裡面放點紅糖,隻是這裡的阿姨并不了解他的習慣,就按原配方做了。
梁覺無奈地歎了口氣,輕聲說道:“我去加糖。”
誰知話音一落,許非遙便像隻樹袋熊一樣抱住他,不肯撒手。
梁覺哭笑不得:“你是要我這麼抱着你,下去找阿姨給你放糖?”
“不要喝,”許非遙低着腦袋,“要洗澡。”
許非遙一向是很愛幹淨的,從前上學時打工值夜班,即使忙得幾天幾夜沒合眼,仍會在回家第一時間将衣服洗幹淨,再沖個澡,否則絕不會上床睡覺。
以許非遙現在這不省人事的狀态,不管對他做什麼,估計他都沒法反抗。
可是被酒精沖昏頭腦的人不是梁覺,他不能乘人之危。
“真的要我給你洗?”
許非遙沒有說話,隻是用他那毛茸茸的腦袋在他胸膛蹭了一下。
梁覺嘴角泛起一絲苦笑,低聲呢喃:“你會後悔的。”
“……”
就在這時,許非遙突然擡起了頭。
他的眼睛紅紅的,看向梁覺的眼神裡竟帶着幾分憤懑。緊接着,從床上抄起一個枕頭,朝他不輕不重地砸了過去。
然後,抱着膝蓋把自己縮在床頭,抗拒地将身子蜷縮成一團,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無奈之下,梁覺隻好将他抱起來。
一開始許非遙腦子還迷迷糊糊的,生悶氣似的不停掙紮,過了一陣似乎才回過神來,意識到梁覺現在做的事正是他想要的,終于很乖地躺在他懷裡,任由他将自己放進浴缸。
在一旁呆立了許久後,梁覺鄭重其事地開了口:“我可能需要脫掉你的衣服。”
頓了頓,又補充道:“要是你不願意了,随時告訴我,我停下。”
令他心情無比複雜的是,許非遙全程竟沒有一絲的不願意,就這樣睜着一雙小鹿般乖巧的眼睛,專注地凝視着他的臉。
梁覺忍不住想,如果今天帶他上來的是張明志,或者其他什麼人,他也會像現在這樣,毫無抵抗地任由别人把自己扒得一幹二淨嗎?
這念頭就像一根刺,狠狠地紮在他的心口。
浴缸裡注滿水後,梁覺拿着毛巾,為他擦拭身體。
太瘦了。
梁覺的呼吸都窒滞起來。
是過得不好嗎?
自己當初明明已經放手,給他自由了,為什麼還是過得不好?
為什麼還是不好好照顧自己?
許非遙雙眼緊閉,偶爾發出幾聲含糊不清的聲音,聽起來并沒有抗拒,他便繼續下去。
直到觸碰到腰腹部那道凹凸不平的傷痕,他的手猛地僵住了。
上次見到這道傷疤,已經是七年前的事。那時候許非遙還在學校和人讨論課題,他急匆匆從斯坦福暑校趕回來,不顧旁人的目光,将他拉進圖書館洗手間,強勢地掀起他的上衣。
看見傷痕的那一刻,他的腦海中轟然一聲巨響。一擡頭,恰好迎上許非遙若無其事的笑和閃爍逃避的目光。
那一刻他下定決心,他不會再自欺欺人。
當夜他就答應了美方學校的offer,打包好所有物品回了美國,并做好再也不回來的打算。
那時他沒有機會去問,甚至不敢去想,為何明明可以選擇微創手術,卻最終選擇開腹留下了如此明顯的一道疤痕。
做手術的時候痛嗎?
害怕嗎?
會不會有那麼一刻後悔過?
梁覺小心翼翼地撫過傷痕,心中思緒紛亂,手指不經意間多摩挲了幾下,誰知就在這時,許非遙的身體微微一動,緩緩地睜開了眼。
昏暗柔和的燈光下,二人目光交彙。
梁覺怔了怔,見許非遙的表情有些錯愕,便問:“弄疼你了?”
下一刻,許非遙突然捧住梁覺的臉,雙手抑制不住顫抖,激動地喚了一聲:“叫叫。”
聽見這兩個字時,梁覺的大腦一片空白。
隻有許非遙會這樣叫他,他曾經糾正過很多次“是梁jue不是梁jiao”,許非遙卻變本加厲,索性直接喚他“叫叫”。
許非遙的目光在他臉上來回遊移,手指撫過他的眉梢、鼻梁、下颚,仿佛在認真地感受他皮膚的每一絲紋理,“是你嗎?”
“……”
梁覺啞口無言,呆立當場,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隻能機械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