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十天。
……
校慶的前一晚。
大禮堂正在緊鑼密鼓進行最後一次彩排,為了最大程度還原校慶當天的演出效果與時間安排,絕大多數參演者都做了表演裝扮。
祁柒班級的演出比較靠後,有充足的時間預先準備。
他的妝造是高玲親自上陣的作品,當這位身材高挑纖細的“公主”從化妝鏡前起身,向衆人款款走來時,圍觀所有人幾乎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大腦一片空白。
不是他們沒見過美女,而是親眼目睹一個陰暗宅男形象的青年華麗轉身成為湖中仙子……實在是太挑戰他們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學委作為早有心理準備的少數人之一,最先掙脫出來,向神情緊張、不知所措的祁柒展開一個開朗的笑容,“很漂亮,一點兒也不違和。”
扮演王子的帥氣男生尖叫起來:“不是吧,祁柒,你該不會是女扮男裝混進我們宿舍裡的?一會兒去廁所讓我認證一下真僞!”
周圍男同學起哄嚷起來“就是就是”,被飾演真·女主角的文體委員提着大裙擺挨個踢開。
“去去去,耍什麼流氓,幾歲啊你?”
就這麼一會兒工夫,祁柒已經被班裡大膽的女同學團團圍住。
“祁柒,沒想到你皮膚這麼好,又白又不長痘,都不用上粉底。”
“臉好嫩,讓我掐一下~”
“為什麼你一個男的比我腰細?這不公平!”
“啊啊啊!我一個手控,以前居然沒注意到你這骨節分明五指修長的手!嗚嗚嗚讓我拍一張照片回去t……不是,收藏一下!”
祁柒……
祁柒被人群包圍,已經快要窒息了。
龍燚元跟他不是一個年級的,跟到門口的時候就被學委和高玲聯手阻攔,再加上他自己班的班長苦口婆心勸說,被拉回自己班上搞活動了。
所以,無論情況多麼焦急,也沒人能從天而降拯救可憐的祁柒。
他從不覺得自己長得好看,過分清秀的長相是弱氣的象征,幼年時沒少成為周圍男孩肆意欺辱的對象。
如果在群體中需要有一個人成為底層,那麼這個人一定是祁柒。其他人借此彰顯自己的力量和地位,而接近他,同情他的人則會被打為“同黨”,有地位下降的危險,因此沒有人會替他出頭,也沒有人成為他的夥伴。
這是無人意識到卻真實存在于孩童間的潛規則。
沒有人會喜歡他這樣的長相,這個想法根深蒂固在祁柒心中多年。
即便他的女裝扮相廣受好評,即便他撩起頭發後與周圍人的交流增多,祁柒也沒有轉變過想法。
他隻會覺得,自己果然是生錯了性别,或者,生錯了樣貌。
祁柒甯可醜一點,眼睛小一點,鼻子塌一點,眉毛粗一點,下巴再平一些……最普通的就好,沒有人隻因為他的長相就親近他,卻也無人因為他的長相而排擠他。
香香軟軟的女孩子們包圍着祁柒,與男生截然不同的,悅耳輕柔的聲音交織在耳畔,她們像一顆顆甜蜜飽滿的果實,傾吐着芬芳,熱情洋溢的眸光關注着自己的一舉一動,仿佛在這一瞬間和所有人拉近了距離,成為人群的中心。
……對于祁柒而言,卻如同被扔進火堆裡經受着無情的炙烤般難受。
他想盡辦法終于從人群中逃離,毫無骨氣地。
低頭快步行走的時候,一個念頭忽然閃現。
若是他的舍友們在這裡,又會如何?
最先出現的是龍燚元仿佛能冰凍三尺、拒人于千裡之外的臭臉。他站在人群中,無需多言,一個眼神就能叫莺莺燕燕逃離寒冬、各自找尋春天。
想象出那個場景,祁柒就忍不住想笑,腳步也慢下來。
尹緻焘的話……他那麼兇,被人硬是套上裙子以後肯定更兇,和一隻粉裙硬穿的黑熊有什麼區别?估計滔天怒火能把房頂都掀了,敢這麼做的人絕對活不過今晚。祁柒迅速搖搖頭,把糟糕的場景從腦海中趕出去。
對了,還有何文灏。他倒是沒什麼違和感,本身樣貌精緻華麗,似乎是混血,總被人叫做“王子”……噫,肉麻死了。要是他的話,不過是從王子變成公主,也沒什麼區别嘛,說不定還會借機博得更多女孩的歡心,肆意播撒過于泛濫的荷爾蒙,充分發揮他芳心縱火犯的本性。
——總之,不會像他現在這樣落荒而逃。
祁柒的情緒忽的低落下來。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人?擁有完美的相貌,過人的學識,顯赫的家世,仿佛世界上一切的幸運都降臨在他們身上。諸多光環加持之下,自然而然培養出可以目空一切的性格與強大的氣場,即便身處尴尬的處境也能夠憑借自身能力化解,亦或是讓人不敢随意置喙——他們當然可以。
好可惡,可恨的家夥,嫉妒如瘋狂生長的蔓草爬滿心髒,從喉嚨深處緊緊纏繞着可供呼吸的腔道、再收緊——
好羨慕啊。
想要成為那樣的人。
不依靠外物也能閃閃發光的人。
就算被污泥弄髒了衣角,也能談笑間雲淡風輕撣去。
祁柒從未有哪一刻比現在更深刻理解自己将要完成的使命。
如果不能成為光,那就成為遮蔽光的陰影吧。
破除陰影的光能夠綻放更強盛的光芒。
那麼在那一刻,陰影是不是也會變得有那麼一點意義了呢?